一場秋雨過後,天氣轉涼,這日雖說放晴,但上晝的陽光已經沒有雨前的力道了,楚州城正值一年秋高氣爽的時候,天氣影響心情,於是對於嬋娟而言,即使已經撲了兩三回空,這日前往關睢苑的步伐依然不減輕快。
正門敞開著,這處並不見侍衛林立,但嬋娟仍然在檻外稍有遲疑,做為從錦陽跟來楚州的僕從,她一貫曉得關睢苑的規矩,不讓人隨意出入。
她偏伸著脖子,看了一眼門內,門房的窗戶敞開著,並沒有見著當值的小廝,於是鬼使神差就往裡跨入一步,那一隻腳還不及跟著進去,就聽一聲:“站住。”
凝眉肅色的青衣小廝也不知從哪個角落忽然轉了出來,三兩步就擋在嬋娟面前。
“有勞小哥通傳一聲,我要見楊嬤嬤。”嬋娟立即收回了腳,堆起一臉笑容。
那小廝顯然已經不是第一回見嬋娟了,極不耐煩地操著手:“不是告訴姑娘了麼,嬤嬤隨王爺外出未歸。”
“這都近大半月了吧,也不知嬤嬤去了何處。”嬋娟捏了捏袖子裡的碎銀,可想到已經被這尊門神拒絕過一回,手指終究還是鬆開。
那小廝還沒說話,卻又聽女子沉聲問道:“誰在這兒打聽王爺行蹤?”
嬋娟回身一看,神情一僵,膝蓋就立即彎了下去:“秋霜姑娘,婢子不敢打聽王爺行蹤,只是好奇嬤嬤……上回婢子答應了給嬤嬤做雙繡鞋,來了幾回,卻不見嬤嬤的面。”
秋霜睨了一眼嬋娟,到底還是擠出絲笑容來:“倒是煩勞了你,我先代祖母道一聲謝,把鞋子給我,由我轉交吧。”
嬋娟又有些期期艾艾,彷彿極不情願地將臂彎挎籃裡的鞋子出手,遞上去時,又再說道:“未知我阿兄可得空?”
秋霜輕輕一笑:“嬋娟究竟是來見我祖母,還是趙總管?”
趙總管即為晴空,他的乾孃正是嬋娟姑娘的生母。
嬋娟被秋霜這笑容滲了一下,心底兀地升起股子不滿來,晴空可是她乾哥哥,幾時見上一面還得與秋霜交待了?但她想起秦姑娘與親孃交待的話,到底還是訕訕囁嚅一句,說道是順便問候。
秋霜人已經進了門兒,卻又轉過身來:“既然遇見了,也省得我待會兒再讓人跑一趟腿,你回去針線房知會一聲兒,讓下人們都準備著,王爺已經接返王妃,這時進了城門,讓下人們準備著得令去前頭院裡跪迎。”
嬋娟瞪大了眼:“王妃真回來了?”須臾間,領會過來自己是失了態,慌忙一禮,一溜小跑就不見了人影。
秋霜看著嬋娟竟然不是往針線房的方向,冷冷笑了一笑,掂了掂手裡鞋子,不由絞緊了眉頭,一旁小廝卻緊跟上前討好:“姑娘,嬋娟來了幾回,總管都說不見,上回她託小的捎進去兩雙鞋墊,總管也轉手就送了小的。”
嬋娟是往哪個方向?
正是楚王府的特殊存在子若姑娘居住的跨院。
這時,穿著件桃色半臂煙青繡裙的秦子若正斜倚在廊廡的靠椅上,聽著梢枝頭一隻翠鳥不住嘴的吵嚷,似乎心浮氣躁,拈起一枚核桃驚飛了鳥,眼睛盯著落地的核桃骨碌碌地沿著石板路滾入了草叢,一雙依然修飾得有若遠山的烏眉輕輕蹙起。
自打來了楚州,她鮮少能見到王爺的面,算來那回在書房遇見後,至今不見,雖找了藉口去關睢苑問過幾回,也只得了一句王爺在外,子若起初結合外頭的傳言,猜度著王爺是去了西南剿匪,雖有些遺憾,並未上心。
尤其是後來聽說餘孽遭到大規模的血洗,無一活口的訊息,秦子若暗暗慶幸,王爺這般怒若雷霆,想必是不得蘇氏音訊,更有可能是打聽得蘇氏已遭不測。
她便覺得這番冷落只是暫時,待王爺確信蘇氏死訊,終有一日會徹底灰心,王爺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難道這一生就真能忍受形隻影單?她再一回想,當日王爺明明洞悉她自甘為婢的背後有家族的計較,卻依然收留了她,並提醒她太后有監政之權,暗示秦家莫與衛國公府為難,雖說這裡頭有為衛國公府說情的意思,卻也隱藏著對秦家的關注,憑秦子若的聰慧,當然不會愚鈍到忽視王爺的好意。
終有一日,當他忘卻蘇氏,會漸漸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大受鼓舞的秦子若當然也不會閒著什麼都不做,王爺不在,她自然也沒必要隔三岔五地去書房出沒,便把心思都放在籠絡僕婦身上。
關睢苑裡那些蘇氏的舊人自是不消想的,當然也不急在這時就算計著把那些人打發,待得將來她如願爭取了王爺的看重再緩緩收拾不遲,秦子若甚至盤算妥當,謝嬤嬤與羅紋是王府舊人,奉的是王爺為主,不用排擠;聽說楊嬤嬤一家王爺原本也打算給他們脫籍,楊嬤嬤本身是宮女,丈夫原來卻是國公府家奴,兒子女兒依然是身契在人的奴婢,不過就他們得重的勁勢,一家脫籍只是遲早,也不用擔心。
內管事春暮嫁了王府統領,將來說不定是官家婦,待蘇氏死訊一傳開,她是必定不會留在府裡當差。
蘇氏的陪房基本也是要回國公府的,蘇氏沒有子嗣,憑王爺的性情,自然不會圖她的嫁妝,連帶著僕婦應該都會交返。
就剩關睢苑裡那些本是王府家奴卻忠於蘇氏者,大不了一一配人,給她們找個上好的歸宿,也算是她的賢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