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年三月朔日,天空忽然就晴明起來,似乎剛剛進入季春的這一天,冷冬就這麼遠去無痕,突然就有了花紅柳綠的明媚和暖。
卻幾乎沒人覺得這樣的風和日麗來得倉促,也幾乎沒人預料隨著陽春三月接踵而來的將是一場暗蘊已久的政治風暴,只有極少數涉身其中的人,事後回望,方才隱隱追朔到這一天,三月初一,其實對於許多人的命運,已經埋下轉折的伏筆。
這一日清晨,對於秦子若來說,她起初的心情是與晴朗的天氣相得益彰的。
數日之前,做為衛國公府姻親的秦夫人去給庶女五孃的小姑子添妝後,迫不及待就來了一趟對門的顯王府,沒有楚王妃在,這回秦夫人受到了老王妃的熱情款待,但秦夫人焦急不滿又滿腹憂怨的心情並沒有得到一二緩和,她的敷衍應酬,便是一貫遲鈍的老王妃都感覺出來,卻恍作不察,拉著秦夫人說了近兩個時辰的話,總算是在感激了好番秦相對天家追責孫媳婦一事上的“竭力相助”之後,才給了秦夫人與子若母女獨處的機會。
“國公夫人的話,倒與你的猜測一般,蘇妃這回返家並沒那麼簡單,否則楚王何至於日日糾纏,竟也長宿在王妃孃家?可是子若,這正是我憂心的一點,即使你的話對蘇妃起到了作用,她生了和離的念頭,但楚王依然執迷不捨,他的心思仍在蘇妃身上,又怎會當真接受你?你好端端的名門閨秀、相府千金,為了楚王鬧得聲名狼籍有家難歸,忍氣吞聲地在王府為婢,楚王竟放任王妃對你諸多折辱,又豈是你的良人?”
秦夫人越說越氣,以致淚眼迷離。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縱使埋怨秦家的男人們不擇手段冷心絕情,不過最為怨恨的人始終還是蘇妃,甚至遷怒上了虞渢,暗恨他辜負女兒一片痴情,半點不自省皆是秦子若自找難堪,人家並不虧欠你什麼,憑什麼要體恤你的心情處境。
秦子若在確定了虞渢當真日日留宿蘇家“糾纏不休”後,卻徹底吁了一口長氣。
她安撫母親:“蘇妃縱使有不甘不願之處,但她當時心神驟亂,以至於由我跪了大半晝,事情鬧開,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回稟了老王妃,蘇妃一念之差,卻把她自己逼至絕境,老王妃已知是她可能連累王爺受責,倘若她仍毫無愧意,老王妃勢必對她不滿。”
秦子若實在得意:“我也不是白跪,終歸是達到了目的,蘇妃次日入宮,應當是抱著一線希望,欲哀求太皇太后庇護,她也把自己想得太要緊了一些,太皇太后即使疼惜她幾分,但事涉聖上,太皇太后又怎會偏心她一個外人?必定是太皇太后沒有表示,蘇妃無奈之下,也只好返家暫居。”
至於虞渢,當然是不願與蘇氏和離的。
“不過,這事可不會就此平息,王爺願是不願已經不足重輕,只要太皇太后許了蘇妃和離之請,事情便成定局,一旦世人得知蘇妃是自請和離,勢必會相信她果然清白有失,閒言碎語四起,蘇妃再無翻身之日,王爺固然會一時傷心,可待老王妃出面,勸服他另娶,王爺也不會完全至親長忠孝不顧。”
秦子若越說,越是心有成竹:“將來的日子還長,我總有機會,真正取而代之。”
能寫下《蒼生賦》的沙汀客,胸中抱負在於天下民生,這是在秦子若還是稚齡少女時,就十分篤定的事。
那些年月,她一直在默默關注這個與眾不同的宗室貴胄,也聽了哥哥及通家之好的郎君們時常提起楚王世子,腦子裡早就勾勒出一個玉樹芝蘭的翩翩少年,她相信筆墨那般清雋灑脫的人,定是超凡脫絕的風度,兼之這般尊榮的身份,才是唯一值得她傾心相許的良人。
後來得見,一如她魂夢所牽。
可恨的是上蒼無情,讓他們在年齡上錯過,她才豆蔻,他卻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
早些年,因受祖母與姐姐的影響,她也是當真看不上那些勳貴女兒,尤其是蘇氏姐妹。
倘若東明仍在,祖母便是尊貴無比的長公主,蘇氏姐妹享受的一切恩榮,原應屬於秦氏女兒。
可隨著年齡漸增,“見識”漸闊,秦子若意識到糾纏於這些已成事實當真無益,她對蘇氏諸女大多嗤之以鼻,唯有蘇旖景才是眼釘肉刺,無他,秦子若一貫認為蘇五是“浪得虛名”,就算有個世家出身的生母,可惜早逝,只會騎射的大長公主哪裡有本事教導得蘇五四藝精通,蘇五根本不配嫁與渢世子為妃。
但妒恨不能改變什麼,秦子若與皇后最大的區別,是她絕不會在毫無意義的人事上浪費心力,也不會將心裡的怨望浮於表面,她擅長的是圖謀與隱忍。
得知世子夫婦恩愛和諧,那許多的日夜,秦子若自己都不知是怎麼煎熬過來,縱然不甘,可更多的是與日俱增的情慾,那個人,楚王世子虞渢,當真符合了她對攜手共渡之人的所有設定。
她也知道,唯一的勝算,便是將來姐夫能問鼎九五,只有絕對的權勢支撐,才能助她如願以償。
就好比先楚王當初對謝妃是如何執迷,不是也沒抵抗住君令母命,另娶旁人?
那時她甚至暗暗嘲笑衛國公府,倘若將嫡長女嫁給四皇子,而非毫無倚仗又無聖眷的二皇子,那麼她就真得萬念俱灰,全無希望了。
衛國公府此舉在於彰表忠心,殊不知這世事多變,一朝天子一朝臣,示忠示誠不能自保,除非權勢散盡,隨時引頸受戮,上位者才會真正覺得安心。
就像眼下境勢,天子怎會因為衛國公府當日作為而相信他們是忠貞之臣?
總之這一切,都在按秦子若起初的謀劃發展,甚至比她預定的更加容易,先帝駕崩當日,蘇氏竟然被擄,即使安返,不過天子對衛國公府忌憚已深,勢必不容蘇、楚兩府維持姻好之誼。
她看中的良人,心懷抱負,又德才兼備,縱使重情重義,也不應是隻為兒女情長妄顧家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