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本就對紅衣念念不忘,忍不得這話,他又不是個粗蠻人,動手的事做不出來,真真是被酒水淹壞了腦子,轉身出去,也不知從哪裡倒騰出件紅衣的舞裙,丟在簡氏面前,說要想成他正妻,起碼得有與紅衣相當的才藝,否則別一口一聲娼婦的鄙夷小看,說不定連個風塵女子還不如,丟下‘粗俗’兩字,他自己倒頭竟睡了。”
“醒來才看見簡氏就在新房裡懸了梁,六郎也懊悔不已,深覺白白累了人性命,這事的確也沒人預料,婚事定得急,翁爹與婆婆根本不曾料及簡氏是這麼剛烈的性情,簡家竟事先沒與女兒交待。”
安慧急急說了這番話,深吸口氣,見旖景不笑不語,頓時又生懊惱:“嫂嫂可是不信我的話?”
旖景足足沉默了十餘息,才強摁不耐,淡淡說道:“我只是以為妹妹所言與我並無幹聯,貴府六郎是非對錯不需與我交待。”
“嫂嫂何必用這話應酬我,你也知道,我婆母在意這門親事,雖說大長公主直言反對,她卻仍想爭取,能說動大長公主者,也只有你……”說到這裡,安慧眼圈竟是一紅:“以我的性情,勢必不肯在你跟前服軟,阿爹的事,我也知道是大伯與兄長不肯放過,我原該與眼下的楚王府勢不兩立,老死不相往來。”
旖景正想反諷兩句,卻見安慧真落下淚來,竟然怔住。
“我從前在家裡是個什麼處境,嫂嫂也知道,嫡母相較安瑾而言,待我也算不錯,可並沒有半點真心為我著想,盡挑撥著我欺侮二妹、三妹,二妹妹也就罷了,為著三妹妹的事,我捱了阿爹多少訓斥,同樣是庶出,我心裡哪就甘願?”說著說著,安慧竟然掩面:“我是宗室女兒,卻因著是庶支庶出,壓根就不指望得封郡主,看著你們蘇家幾個女兒風光無限備受追捧,我哪有不嫉恨的理,我也知道你們暗暗笑話我尖酸刻薄,那又如何,我唯有這點恣意而已。”
這點恣意,短短四字便是世人眼中尊貴無比的宗室女兒難以啟齒的辛酸。
但安慧就是安慧,哭啼示弱並非她的性情,很快平復了情緒,雖還紅著眼圈,卻又能與旖景四目相對著說話了。
“我雖學了些琴棋書畫,但於庶務一竅不通,又養成那樣的性情,起初婆母甚是不喜,她也是個剛強人,藏不住話,也不管我出身宗室,時常提點訓導,我當時,也是暗恨她苛刻……可是後來,三弟毒殺了二哥夫婦,阿爹的舊案又被追究,家破人亡……我雖有子女在側,也擔心被夫家所棄,不犯七出就能保險?殊不見多少人死在暴病二字。”
“是婆母讓我寬心,我起初還不信,這些年過來,婆母待我卻並無不同,便是我院裡那兩個姨娘因為我孃家敗落之故,稍有挑釁,五郎耳根子軟,竟認為我無理取鬧,多得婆母撣壓,為我作主,硬沒讓五郎與我離心。”
對於安慧的這番評價,旖景倒不懷疑,陳夫人雖出身不顯,但言行甚是周正,貴婦們說起她來也是稱讚得多,不過這並不代表著她就願意說服六娘,只擇個好婆婆,而不顧夫婿的品性。
六妹妹當得更好的良人,陳六郎絕對不是她的良配。
“妹妹的意思我明白。”旖景終於開了口:“我也相信陳六郎並非無可救藥,相比那些貴族紈絝的作為,年少輕狂時犯下的錯責也不能將人這一世看死,簡氏的事雖是六郎的責任,但他也並非罪大惡極。”
安慧面帶喜色,卻又聽旖景說道:“但陳六郎對紅衣痴心不捨確鑿無疑,他就算對簡氏心懷歉疚,也不再醉生夢死,可這心結不能解開,沒有人能真正走入他的心裡,將來就算他迫於孝道,情願娶妻,也不會以真情相待,沒有女子能忍夫婿心有別戀,是以,我不會為陳六郎轉寰,請妹妹代為轉告陳夫人。”
安慧尚有不甘:“嫂嫂,眼下衛國公府正受天子忌憚,太皇太后又有心籠絡翁爹,蘇、陳若能聯姻對雙方都有益處。”
“雙方若要結盟,多的是途徑,並非聯姻一條,妹妹也可轉告陳夫人,楚王府不會疏遠陳參議。”旖景又說。
安慧咬著唇角,手裡緊緊拽著染了淚意的錦帕,半響,卻是輕輕一嘆:“我婆母大約也料到我會無功而返,最後交待了一句……太后已將蘇氏六孃的庚帖交返,倘若嫂嫂你拒絕,擇日婆母便會親自將庚帖送去國公府。”
只是當旖景在送安慧往垂花門走的時候,她忽然又再頓足,似乎幾經遲疑,最終才又開口:“我打小妒嫉你們姐妹是真的,不過我更是厭惡秦家,嫂嫂當心,你雖平安歸來,秦家勢必會挑唆天家用‘宗室聲譽’問責,秦子若為何甘願為婢賴在王府不走?還不等著將來代替你成為楚王妃,我雖不喜你,卻更噁心秦七,若真讓她如願,宗室才是名聲掃地。”
安慧這突如其來的拜訪後不過兩日,衛國公府就來了管事媳婦請旖景回去。
卻是陳夫人手中的庚帖不翼而飛,而與此同時,各家貴族竟聽聞了宮裡意欲賜婚蘇氏六娘與陳氏六郎的風聲,並得知欽天監已經卜得吉兆!
韋十一娘第一個心急火燎趕到,挽著旖景的手連忙追問:“聽了這話,我唬得不淺,陳六郎那麼個德性,哪配得上你家六妹妹,可那傳言有憑有據,竟讓眾人信以為真,阿景,都說宮裡,這究竟是哪位的主意?難不成又是皇后鬧出的么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