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坊一處酒樓的雅室裡,即使是到了寒冬臘月風霜雪雨的時候,因為鋪設著煙道,也自溫暖如春,軒窗上糊著透亮的白桑紙,窗邊上坐著景泰藍的美人觚,插在裡頭的幾枝寒梅半開半含,已有暗香沉浮蘊漫。
一桌子佳餚美饌,桌旁三人卻肅色圍坐,氣氛實在與一室暖香格格不入。
建寧候舉盞而飲,又將空盞重重一頓,他正好是臨窗而坐,可透入的天光仍是驅散不去眉目間的陰霾。
衛國公與虞渢對視一眼,心下不約而同暗忖,只怕是候爺依計試探後,那結果當真一如預料。
就聽建寧候說話,低啞的語音裡甚至帶出了幾分沉澀的哽咽:“渢兒早說老三是隱患,早晚會給候府引來大禍,勸我莫要心慈手軟,徹底廢了他的仕途……我總歸顧念著他與我一母同胞,就算聽聞那些錐心刺骨的惡語,還不忍心……自從聽說老三與老二早有勾結,想著五娘,我是懷疑老三父女下的手,可沒有實據,到底是血緣至親手足同胞,總不能憑著蛛絲馬跡的猜疑就坐實他的罪名,行手足相殘之事。”
原來就黃三爺的“處置”,三人已經商議過多回,衛國公因是姑爺,並不便太多插言,虞渢卻直言不諱,指出黃三爺狹隘陰狠,若不徹底斷絕他的仕途,讓他再不能興風作浪,將來必成隱患,可建寧候始終有些猶豫,到底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想著五孃的事並無實據,萬一冤枉了三爺……仍偏向於攪和了三爺這回撥任的事便罷。
月初一場鬧劇,建寧候又聽了黃三爺那番惡語,才覺得心肺俱冷,三人又碰頭商議了一番,建寧候始終難下決斷,還是虞渢提醒——即使黃五孃的事難察實據,可三爺夫婦頭腦簡單,眼下黃江月已嫁,他們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其實只需一二試探,讓他們露出馬腳不難。
就算不能因此把他們送去衙門依法定罪,建寧候一旦確定三爺是五娘“惡疾夭折”的幫兇,也再不會有任何顧及。
三爺與江月心狠手辣至此,全不顧及血緣親情,建寧候若再心慈手軟,養虎為患,必然引火焚身累及全族。
趁著已是臘月,離新歲不遠,各府名下的農莊田戶都要趕回主家對帳納產,自然少不得管事僕婦從郊野趕回,奉供收成的糧米蔬果,建寧候知會下去,有意讓五娘從前的侍女,那個收了黃江月送去的衣裳,首當其衝患了痘疹,卻饒幸逃生名喚青梅者隨著管事歸府。
青梅得了叮囑,有意“買通”三太太身邊管理衣裳釵環的香蕊打聽,把當時收下的幾套衣裳形容了一回,問香蕊可曾留意果然是三太太日常穿著的衣裙?
香蕊自然把這事稟報了三太太:“隔了多久的事,青梅還念念不忘,奴婢只覺得孤疑,問她才知,原來是六娘還惦記著,又遣了人專程去農莊裡頭問她。”
三太太唬得心頭亂跳,忙問香蕊怎麼做答。
“奴婢哪還記得,不過因著往日當差仔細,太太的衣裳釵環哪些賞了人都記在本子上,卻沒先答允青梅……總歸太太怎麼囑咐,奴婢就怎麼答覆。”
結果三太太二話不說就逼著香蕊交了記錄,並叮囑她回應青梅,就說察了本子,衣裳果然是太太穿舊了閒置著沒用,後來才賞了下去。
當晚三爺喝了花酒回來,三太太便讓香蕊守在門外,兩個在屋子裡嘀咕。
香蕊得了這機會,光明正大地聽了牆角。
“六娘總盯著這事不放,我心裡總不安穩,要說當年那事……你我都被瞞在鼓裡,也不知二哥是個什麼用意,拿了那盒子衣裳來,還用幾層棉布包得嚴實,只交待讓月兒收著,等時機合適再交給五孃的丫鬟們……還是月兒聰明,就想到那衣裳不對勁……後來五娘得了痘疹,月兒才叮囑我千萬別說漏了嘴,我才知道這衣裳上有疹毒……月兒主意大,也不知怎麼反而拿捏住了她二伯,詐了千餘兩銀,還爭取她二伯搭橋牽線,攀附上宗室……隻眼下六娘還不罷休,都隔了多久了,這該怎生是好,月初又才鬧了事,我也不方便再去尋月兒商量,要不二爺與她二伯碰碰頭,商量個一了百了的法子出來?”
“一個出了閣的丫頭片子,能折騰出個什麼花樣來,你那樣處理就不錯,怎麼一了百了,難不成還能滅了六丫頭的口?任她折騰吧,不過得給二哥叮囑一聲,免得他那頭再出了紕漏。”
話傳到建寧候耳裡,簡直就是五雷轟頂!
次日果然發現三爺去了外城找黃陶“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