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窗雕花炕上,黃氏與黃三夫人本是垂足而坐,見大長公主入內,對視一眼後雙雙起立,旖景清楚地捕捉到三舅母臉上一掠而過地慌亂,與黃氏下意識一蹙便松的眉頭,心裡越發覺得今日之事大有奇妙,又掃了一眼旁邊被董音摟在懷裡勸慰的江月,臉上顯然經過了處理,卻尚還有些紅腫,這時一副哀傷欲絕的模樣,萬般委屈又不失儀態地垂眸而立。
沒見張姨娘。
大長公主一聲不出,入內便往炕沿一坐,這下黃氏與黃三夫人只好都站著,三舅母想要陪笑,卻被黃氏一個眼神制止住了,只好咬牙端著一臉嚴肅,瞧見旖景想要扶八娘起來,用帕子沾著眼角說道:“景丫頭,你與阿月一慣要好,今日她受了這番委屈,可得為她說句公道話,否則她一個女孩家,卻被張姨娘與八娘母女兩個這般折辱,將來難保清白。”
旖景入屋就與長輩們見了禮,這時聽了這話卻是微一蹙眉,而八娘卻不願起身,尚且掙扎著膝行幾步,又到了黃三夫人跟前兒:“三舅母,還請你寬恕姨娘幾分,有什麼責罰都由我替姨娘領著,求三舅母饒了姨娘性命。”
“你憑什麼替張氏擔責?你自己也脫不開干係,別看著媖娘往常待你和氣,就這般不知好歹……”
話未說完,便聽旖景說道:“八妹起來,怎能這般糊塗,姨娘該當何罰有祖母作主呢。”硬是將八娘扶了起來。
大長公主這時慢悠悠地開口:“她三舅母,你說我家八丫頭哪裡不知好歹,又在什麼事上脫不開關係?”
看這情形,大長公主與旖景竟是要站在張氏一邊?三舅母大驚失色之餘,心裡也湧動著怨憤與不甘,不及細思,一句話脫口而出:“太夫人,今日張氏可是對阿月又打又罵,她一個姨娘,竟敢敗壞候府女兒的閨譽,難道還不當罰?”
旖景語氣柔和:“三舅母,張姨娘是張姨娘,八妹是八妹,姨娘就算有錯,也不該牽連八妹。”
黃氏瞧著黃三夫人笨嘴拙舌,旖景又有心偏幫,也不在八孃的問題上糾纏,讓董音又打了盆水來給八娘淨面,這才將今日的事情稟報了大長公主,說的當然是黃江月的版本,總之錯的都是張姨娘,跋扈無禮,衝撞姻親,卻謹慎地沒有說該當何罰。
“太夫人,咱們兩府可是姻親,阿月就全憑你作主了,張氏倘若活著,今後還得傳揚那些個不堪的話,毀我女兒清白。”黃三夫人絞緊了手裡錦帕,眉梢也帶著絲戾狠。
“張姨娘怎麼說?”大長公主並沒理會黃三夫人,只問黃氏。
黃氏又是一怔,只好說了一回張氏的版本。
黃三夫人越發不滿:“張氏分明血口噴人。”
“母親,張姨娘早先還對阿月惡語相向,我也擔心這事傳揚開來,會傷及阿月閨譽,讓人將張姨娘先帶去了廂房,本打算勸三嫂原諒則個,只將張姨娘罰去莊子思過。”黃氏也說。
旖景插言:“阿月,你今日與二哥見面當真只是對弈,沒有說那一番話?”
黃江月已經肝腸寸斷了一歇,這時有氣無力,萬分委屈:“我怎會挑撥二哥哥與二嫂子失和,阿景可是不信我?”
“倘若只是對弈,花榭裡不該沒有丫鬟隨侍。”旖景只是淡淡一句。
便是表兄妹,可眼下年齡漸大,一個已經成親,一個也已及笄,原本就該避嫌,私會已是不該,更何況還是躲人耳目。
旖景言下之意,張姨娘對黃江月的指責不無道理。
黃江月俏面一白,三夫人更是滿面噴紅。
“阿景,你這話可是指責阿月?”
旖景屈一屈膝:“三舅母息怒,我只是就事論事,原本也聽八妹提過,二哥與阿月私下見面已不是僅此一回,因著上回阿月說的話,二哥還與二嫂鬧了彆扭,今日阿月若真說了那一番話,張姨娘打人的確不該,可阿月未必無錯,張姨娘畢竟是二哥生母,擔心這般發展越發不堪,急怒攻心才有冒犯之舉。”
“景丫頭,你可不能這般沒有良心,再者你一個已經出閣的丫頭,這事還輪不到你插手。”三舅母怒急攻心。
大長公主冷笑:“景兒就算嫁了人,始終還是我蘇家的女兒,不知她三舅母又是憑靠著什麼,張口就要在國公府喊打喊殺?”
黃氏與黃三夫人都是一凜。
“這事也不能僅憑七娘一面之辭,既然荏兒在場,便叫了他來,問個是非黑白。”大長公主又再說道。
“母親,假若如此,只怕會傳出閒話來,阿月她終究是個閨閣女兒……”黃氏連忙勸道,又對黃三夫人說:“三嫂,我知道你心裡頭氣恨,可也當為阿月著想,這事張揚開來對大家都沒好處,還是息事寧人才好。”
黃三夫人聽了這話,倒當真流了幾滴眼淚:“那阿月今日就白捱了場打?還擔了這說不清不楚的汙名……”
想要清白,就不能做這不清不楚的事,旖景斜睨了一眼江月,見她這時垂著臉,唇角忍不住地抽搐,心裡沒有半分同情,反而越發冷硬。
黃氏又是一番擔保,口稱定會勒令府裡僕婦,再不會議論今日之事,在她一番勸說下,黃三夫人總算偃旗息鼓,張姨娘奇蹟般地沒有受到任何責罰。
黃氏聽聞大長公主一回遠瑛堂,就叫了張姨娘去問話,面色更是陰晴不定。
今日這事,是她一手安排。
早在兩年前,黃氏就從宋嬤嬤口裡得知了二郎蘇荏對江月的“情意”,卻不聞不問冷眼旁觀,直到那日懷疑張姨娘“偷聞”了她與宋嬤嬤的交談,才在這事上打起了盤算,黃氏曉得蔣嬤嬤是宋嬤嬤的人,問得張姨娘對江月早已生防,又猜測著今日是旖景出嫁滿一月,牽掛孫女的大長公主必會去楚王府探望,這才請了江月與黃三夫人來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