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律,兩縣縣令當災情發生,應立即上書奏事,同時遣屬下官將災情通報上級州府。
而地方奏事章抵達京都,先由通政司官員閱後,送往中書省政事堂,若非重要政務,屬兩相職權之內常務,左右二相參閱後可商議處置,再將奏章呈抵聖案,但凡有稟奏災情之奏章,兩相應即時上呈天子,為“危重首要”一類。
眼下天子並未獲奏,無非出於兩種緣由。
要麼是兩縣縣令瞞報災情,要麼是丞相或者通政司隱匿奏章。
兩縣縣令倘若並無枉法瞞報之行,那隱瞞災情者便是幷州知州與兩相、通政司。
知州施德是金相黨羽,唯金相之命是叢。
可是金、秦二相勢同水火,在通政司各有親信屬官,對地方奏事章的監管極盡用心,再者根據程式,各地奏事章送抵通政司,得由兩名知事共同分類上呈,錄以來處數量備察,也起著彼此監督之用,而負責掌發上下文移的兩名知事,分別是金、秦二相親信,假若中書省要隱瞞奏章,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兩相攜手私昧。
虞渢以為,郫南、湯縣縣令並無隱瞞災情的膽量與動機,兩人出身寒門,既非勳貴又非世家,更不曾結交權貴,身後無靠,也不能從此事件得任何利益,何故為這必死無疑之事?
那麼,難道是金、秦二相聯手?
這更讓人匪夷所思。
指尖終是摁緊了眉心,虞渢緩緩睜眼。
眼角纖長,眸中幽遂。
讓他難以定奪的關健,還並非這些難解的疑惑。
瘧疾八月才暴發,可是眼下,水患已然發生,最關健之處在於——僅僅是兩縣遭災,損失並非慘重,可以推斷地是,當年有人隱瞞災情,而接下來的連番暴雨,再引水患,禍及五縣,最終致使瘧疾暴發,數萬人死於病痛!
他原本沒想到水患分為先後,輕而後重。
假若這時將兩縣遭災一事稟明聖上,掌握先機,查出引發水災的原因,防範於未然,故然能避免災難發生,但是,當年真相再也難以察明,避免了五縣毀於水災,瘧疾之禍也不會再發生,金相更不能串通勳貴,藉著災情牟利,就算“瞞災”一事直指金榕中,他也不難推出個頂罪背禍之人。
難以給金相予重創,這些時日來的一番安排籌謀,就成了白廢心機。
可若是置之不顧,任由事情按照原先的軌跡……
這關係到數萬無辜百姓的生死!萬一有個差池,挽救不得……
若是這場水災像他原本以為,起初就是來勢洶洶,無法避免,當然只能依照計劃,待瘧疾初發之時再介入,可上天分明有了預警,而且他作為得知險情者,只為打擊金相,便將百姓安危置之不顧,袖手旁觀……
又與金榕中何異?
虞渢漸漸收緊指掌,握拳於案。
燭火微晃間,窗外雨勢依然如晦。
雷聲隱隱,突然炸響青瓦之上。
虞渢起身,眉心蹙緊。
就算所有的計劃會因此生亂,就算只能暫時放任金榕中狂妄於朝……
他已經有了決斷!
當稟明聖上,嚴防幷州水患,務必在更大的天災來臨之前,察明何故百年未遭水患之地,會因這場暴雨遭災,至於得知災情的藉口——現成就有一個,為了分化華北等地勳貴與金相之勢,他早安排了天察衛暗中收集情報,不想便知道了兩縣水患一事。
幷州與錦陽隔著燕南直隸諸州,但快馬驛傳只需兩日,水患發生已有五日,朝廷尚未得到奏報,反而是天察衛的密報先抵!
足以讓聖上引以為重了。
“備車,我要立即入宮!”虞渢沉沉一聲囑咐,讓書房外正靠著門廊,咪眼數著閃電劃空次數的灰渡愕然。
“世子,眼下雷雨交加……”
眼見著虞渢已經沿著轉廊往外,灰渡深吸了口氣,提起油衣披肩,衝入蒼茫之中。
但楚王世子的車駕才剛剛出了祟正坊……
“轉回去,先去衛國公府。”
虞渢之令,再度讓灰渡滿腹孤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