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本就有些心結,想她前次來關睢苑旁敲測擊,只怕心中就已經有了疑惑,當日千嬈閣一事,他廢盡心思才遮掩了過去,不致讓她生疑,這回倒好,灰渡這麼一兜底,旖景必會再生疑惑!
如若讓她得知他也經歷了重生,只怕重負會更添幾層,愧疚更顯,心裡哪裡還能輕鬆。
虞渢懊惱地盯著灰渡,深悔昨日思量不周,讓他據實相告的囑咐。
他只想到旖景不會追究江薇的事兒,卻沒想到灰渡竟然會這般……質樸!
深深嘆了口氣,虞渢起身立於書案,一邊執筆而書,一邊問灰渡:“那麼五妹妹今日究竟問了你什麼?”
灰渡還沒察覺自己壞了主子的“大事”,見世子並未斥責,方才鬆了口氣,回稟道:“是不久前發生的那起連環命案,五娘因不知詳細,問屬下是否有聽說,這命案拖延數載,最近又再行兇,市坊間鬧得沸沸揚揚,再兼世子也曾讓屬下打探關注,屬下當然比旁人知道的要仔細,就將所知告訴了五娘。”
虞渢手中筆墨一滯——當是如此,她一定也記得前世董音因何而故,許是猜到了甄茉身上,看來,她心裡是盤算著要透過這事,讓甄茉身敗名裂,挽救董氏娘子的性命了。
只這事,對於一個閨閣女子來說,委實太過危險……
須臾拿定了主意,虞渢筆下不停,唇角緊抿,一封書信轉瞬修成,以火漆密封,神情嚴肅地交給灰渡:“將這封信送去佛國寺,給同濟大師,不需回函。”
待灰渡懷揣書信大步離開,虞渢又獨坐窗下思量了一陣,反覆盤算著說辭,直到再無半分破綻,才披了件石青玉竹斗篷在圓領長袍外頭,也不帶隨行,自己沿著紅葉夾道的青石大路往上,往玉芳塢行去。
庭苑裡,玉色芙蓉叢環繞的茵草場上,正在展開一場嬉戲。
旖景原本沒有什麼心情,奈不住秋霜秋月又拉又勸,如姑姑也在一旁慫恿蠱惑,方才加入,不想才一下場,因著心神不寧,就被矇住眼睛的夏柯“捉”了個正著,只得接替夏柯,做了“瞎眼貓”。
虞渢被宮人引著入內的時候,正見著一個蒙著朱紗的少女,張著一雙手臂,敞袖隨風而舞,繡裙上的彩蝶似乎振翅欲飛,微翹的鼻尖,落上一點炫金的秋陽,唇角飛揚,俏皮可愛。
“小耗子們,快些從洞裡出來,我這兒可有加了甜棗的糕點,啊,還有香脆可口的鳳梨酥。”旖景摸摸索索地左撲右逮,也沒撈到一片衣角,她自然不知道,那幾個“奸滑”的丫頭都躲去老遠,捂著嘴偷笑,完全不受她“甜點”的誘惑。
當見楚王世子前來,如姑姑更是一番比劃,示意幾個嬉戲的丫鬟退去,笑著將虞渢輕推往前。
虞渢站在陽光裡,很近的距離,將旖景由心而發的笑容看得清楚,唇角不由也飛揚起愉悅的弧度,竟一時不願,結束這場嬉戲。
旖景“撲騰”了一會兒,又凝神細聽,四圍卻只有風聲,只道是春暮幾個故意“折騰”她,屏息躡足不讓她察覺,念頭一轉,計上心頭。
腳下故意一個踉蹌,假作失了平衡,向前一跌。
果然,就被一雙臂膀捉住!
“好呀!總算讓我捉到了。”旖景大笑,得意非常,嘴裡念念有辭:“讓我摸摸,這隻耗子長成啥樣。”
一雙小手沿著手臂向上,從肩頭,再到面頰。
虞渢徹底怔住,笑意卻在唇角,就這麼維持著。
感覺到她的纖纖十指,輕柔地觸控著他的嘴角、鼻樑、睫毛,柔暖細緻的觸感,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息。
旖景分外疑惑——
究竟是誰?秋月、秋霜不可能有這樣的身高,夏柯也不是,就連春暮,也不至於讓她掂起腳尖才能觸到額頭……
心念一動,才將玉指輕移,去觸控髮髻。
當那指掌劃過耳廓,清甜的呼吸撲面而來……
虞渢方才從這短暫的美夢裡驚醒,有些無措地略退了一步,遏制住那雙充滿好奇的手掌,促狹地笑了出聲。
低沉、清越,分明是男子的笑聲。
旖景大驚,連忙扯開眼睛上的朱紗,視線恢復清明之時,面上頓時染滿綺霞。
“五妹妹,當真有鳳梨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