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奚臨滿是嘲諷地瞥了一眼因為失重,險些摔在榻上的侍女,輕哼一聲,依然懶散地隨在三皇子身後。
絲竹之樂驟停,舞伎們紛紛離場。
歡聲笑語的歌舞場,須臾便只有依然呆怔的芍瑛一人,她茫然地看了看長案上的美酒佳餚,抹了一把臉上的冷酒,不甘地咬了咬點染燕脂的紅唇,憤憤起身,跺了跺腳,緊走幾步追上一個侍女,一腔仇恨暴發,將人家拉了一個踉蹌。
“那男子是誰!”
侍女被芍瑛這麼一拉,險些崴了腳踝,頓時也是滿腹憤怒,美目一瞪:“是孔家五郎君,怎麼,你一個侍婢,能拿他有什麼奈何?”嗤笑而去。
一聽是皇后娘娘家的親戚,芍瑛頓時洩了氣,垂頭喪氣地離開,卻忍不住一陣腹誹——好好一個世家公子哥兒,做派怎麼跟個小倌一般?
三皇子卻並沒有當真去書房,出了那處菊苑,往右一拐,信步邁上假石紅亭,居高臨下一望,確信四旁無人。
“好些時日不見你了,還以為小五在千嬈閣樂不思蜀了呢。”
“恭喜殿下,與黃氏女喜結良緣。”孔奚臨壞壞地“還”了一句。
兩人同時挑眉,對視一瞬,都笑了起來。
“聽說殿下這些時日在清理門戶?”孔奚臨又問。
三皇子笑容便淺了下去,有些凝重地嗯了一聲。
皇子府裡有佃作的事兒,三皇子一直心知肚明,他原本以為皆是太子、皇后的耳目,故而只能聽之任之,不過行事謹慎,不讓那些明裡的佃作知道不該知道的事情罷了,萬萬不曾想到,居然還有楚王府的人。
並且這一個人,應當是頗得他的信任,那蘭花簪的事兒,還有送給陳六郎與紅衣的外宅,他可一直瞞著皇后的耳目。
查來查去,最後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在史四那頭。
史四一個侄子,突然無影無蹤……
三皇子這麼一拷問,史四方才交待了當初置外宅,正是將給侄子經手。
眼下,三皇子拿無影無蹤的人暫時沒有辦法,但史四這個得信多年的長隨,最終卻落得個“暴病身亡”的下場。
將虞渢之言簡略與孔奚臨說了一遍,三皇子冷笑道:“我一直疏忽了他。”
“或者可以透過虞洲的手,除去楚王世子。”孔奚臨獻計。
“這事不急。”三皇子卻說:“父皇對楚王世子甚是重用,眼下,還不可輕舉妄動,鎮國將軍父子將來還有大用,如若這會子出了紕漏,就真是得不償失了……再說,虞渢是友是敵,眼下還無定論。”
孔奚臨微微蹙眉:“殿下是想……”
“我在想,我是否應該‘改邪歸正’了?”
“您是想與皇后正面交鋒?殿下,眼下還不是時機。”
三皇子大笑:“正面交鋒?那從不是我的習慣……你說過了這麼多年,皇后她信不信我與太子一榮俱榮的手足之情?虞渢他倒是啟發了我,歸根結底,寶座的歸屬,還要看聖意。”
“但聖上太過顧及嫡庶。”說到“嫡庶”二字,孔奚臨眸中森冷,陰沉密佈。
三皇子卻不置評,他心裡一個盤算,早已根深蒂固,就算不為寶座,也要堅持到底,不過嘛……
“父皇已經決意對金氏動手,必定會漲秦氏的聲勢,老四原本娶秦氏女並不足為懼,眼下卻不能吊以輕心,兩相比較,秦相城府更深,再說,也比金相更重情份。”三皇子緩緩說道。
秦氏一族為世家望族,更看重家族間的脈系,不像金相那般寡情薄義,將來若是秦氏得勢,秦相一定會力主四皇子為儲——在三皇子的心目中,儲位的競爭者,一直只有四皇子一人。他原本韜光養晦的籌謀,因為這一個變折,極有可能成為一著廢棋,四皇子定得世家支援,那麼他就更不能失了勳貴的助力。
假若金相敗北,放眼大隆,能為勳貴翹楚者舍衛國公再無旁人,因此,衛國公府這門姻親一定不能放棄。
但三皇子若依然如故,只知吟風誦月、拈花惹草……
衛國公府這次能拒絕讓長女為三皇子妃,難道將來就會同意次女為三皇子妃?
這,才是三皇子“改邪歸正”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