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元召走後,季英便陷入了糾結之中。他畢竟是經歷的世事比較多,非那班紈絝子弟可比。
由元召臨走時撂下的那幾句話,聯想到曹襄對他的態度,再聯想到他與皇城兩宮中的關係,季英的心裡突然有些忐忑。
安排人幫著各家護衛們抬著自己的主子回家,季英有一種預感,這件事也許還遠遠沒有完。這一點兒,從那些怨毒的目光中,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
平常身份的人,如果互相使氣鬥毆,出了這樣的事,自然是要報長安府衙秉公處理。但這些人,自然沒有這種必要,他們行使的是另一種法則,會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解決。各憑實力,生死自負!
說到實力,季英並不看好元召的未來。國家承平日久,這不再是一個憑個人武勇就可以稱王稱霸的時代,即便是西楚霸王復生,也不會再有那樣使群雄俯首,一人震懾整個天下的局面了。
現在,貴族勳臣們以利益結成的紐帶已經遍佈這個國家的方方面面 ,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籠罩在王朝的上空,牽一髮而動全身。季家雖然已經退出朝堂,但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如果就某一件事,觸犯了他們的意志,不用發動全部的力量,只動用很小的勢力,就可以使朝堂變色,皇帝束手,這絕不是危言聳聽、誇大其詞,這就是當朝政治的現狀。
就拿今天這幾位紈絝子弟來說吧,毫不誇張的說,只是這些家族的聯合,就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了,小小的長樂侯能抵擋的住?
酈平安與酈世宗,合稱“酈家二少”。他們的祖輩就是在高祖皇帝和呂后駕前備受寵信的酈家兄弟~酈食其與酈商。
酈家的名聲並不怎麼樣,其所作所為甚至為正人君子所不齒。但這並不影響他們在幾代皇帝心中的分量。因為這是最懂得投機的一家人。
酈食其以智謀聞名,可惜在群雄爭霸的時候,因為計謀失敗,被當時的齊王下了油鍋,活活的烹煮了。他死的早,沒有享受到後來的榮華富貴。也因了高祖皇帝心中的這份憐憫之情,他的弟弟酈商便更加受寵。
大漢開國以後,酈商被封為信成侯,食邑萬戶,幾十年一直榮寵不衰。後來他的兒子酈寄,更是不惜以賣友求榮的名聲,做了一次更大的政治投機,博取了更大的富貴。
當時那位偉大的女政治家呂后剛死,長期在她威嚴壓服下唯唯諾諾的臣子們,終於再也忍受不住心中壓抑的怒火,來了一次復仇的總爆發!
有一支舉足輕重的軍事力量,駐紮在長安北門外,震懾皇城,這就是最精銳的漢卒北軍大營了。
北軍大營的指揮權直接掌握在皇家手中,當時的軍中統帥就是呂后的親侄子呂祿。太尉周勃想來接管這支軍隊,卻連營門都進不去,人家連鳥都不鳥他。
後來還是這位曾經最受呂后信任的酈寄,用藉口把他的摯交好友呂祿騙出了大營,這才讓太尉周勃成功奪了軍權,聯合眾臣,發動政變,宮廷染血,江山變色。
天下人從道義上非常不恥於酈寄的行為,因為他又名況,所以都稱其為“酈況賣友”。但不恥歸不恥,卻沒有人敢惹這一家子,都知道酈家就如一條盤著的毒蛇,陰柔毒辣 ,做事沒有底線。
陳家就更不用說了, 由曲逆侯丞相陳平衍生的這一脈,在長安城中,那就是最頂級的幾家豪門之一。
其餘的周、樊、傅、靳、趙這幾家侯門都是有著深厚的軍中背景,將門之間彼此盤根錯節,勢力龐大,更是招惹不得。
所以,季英想不明白長樂侯元召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底氣。在明知對方招惹不得的情況下,還敢出重手,他難道所依仗的就只是兩宮的寵信嗎?
懷著滿腹的疑問和不安,季英回到府中,又來到了後院兒,他想尋求二伯季心的解惑。
正在靜修的老者睜開了眼睛,飽經歲月滄桑的面龐無悲無喜,他看了看站在面前的人,兄長季布的兒子,今年已經四十歲了。自己沒有所出,季英,從小便也是他的兒子。
“英兒,你知道你父親名滿天下的時候,有多大歲數嗎?”
季英有些發愣,不明白二伯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但他還是恭敬地回答道:“聽說父親以任俠守諾而聞名於世,大名彰顯時,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而已。”
“呵呵,不錯,兄長當年英姿勃發,見者無不折心。無論是江湖豪客,還是亂世武人,不顧千里之遙,爭相來投奔門下者,數以萬計。這麼大的名聲,所憑者,唯有一個‘俠'字爾!英兒,你可知道這個‘俠'的本意?”
季英心中一動,隱隱明白了什麼。他的身上畢竟流著的是英雄後裔的血,雖然經過紅塵薰染,浮世迷亂,但畢竟還儲存著那一縷善念。
季心看他若有所悟的樣子,心中稍感寬慰。
“兄長一生,不畏權貴,凌強扶弱,凡事只為正義。天下百姓爭傳‘得千金,不如得季布一諾'。這就是俠之本意了,希望你要謹記。”
季英跪倒在地,滿臉羞愧:“謝二伯教誨,季英記下了!”
白髮蕭疏而依然精神矍鑠的老者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
“如果我所料的沒錯,朝中即將要發生大變了!國家發展到現在,國力越來越強盛,也是該到了出一位具有雄心壯志帝王的時候了。而那幫頑固的傢伙們,既想只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兒,不想再出一點兒力。又不捨得把手中權力讓出來,年輕的天子豈會甘心?這樣的矛盾,越積越深,已經成了一個僵局。現在,也許到了該破局的時候了。”
季英看著老人眼中的睿智光芒,心中無比佩服。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
“二伯,您的意思是說 ……皇帝與朝中權貴們之間的矛盾已經很深了?早晚會爆發?”
“不錯!但不是早晚,而是已經開始爆發了。自從這次他們利用天意開始壓制皇帝以後,兩者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可以說這是一場朝堂上的戰爭,現在兩軍對峙,就看誰先破局,誰就能取得極大的勝算。”
“破局?二伯難道認為,皇帝有那個能力一舉摧毀朝中的龐大勢力嗎?”
季心淡淡的笑了。他雖然壯年時同樣以驍勇聞名,但他心中最崇敬的人,卻不是那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霸王,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留侯張良。
季心中年以後,折節向學,曾經執弟子禮,拜在張良門下,侍奉過他一段時間,所得所學,終生受益。
他後來也學張良一般,退出朝堂,大隱隱於市,做了一個富家翁,靜心養性,參悟大道。所以,今天作為局外人,對天下局勢,厲害關係,反而比任何人都看的透徹。
“天子打不打得開局面,就看他這次下不下得了決心殊死一搏了。至於他選定的開局之人嘛……英兒,你不妨多注意一下那個長樂侯,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呵呵!”
季英心中一驚:“二伯,您的意思是說,那位小侯爺就是天子選定的破局之人?這怎麼可能!這樣重大的事……他小小年紀怎麼能擔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