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多次了,我死了就是死了,死人就該埋在地下,不該被你挖出來打擾清醒。”那骷髏仍作雙手合十狀,俯視著下面的看者。毫不誇張的說,那老者在它面前簡直如螻蟻一般,頃刻之間會被其踩成粉末。
“還望祖師爺贖罪。”說完那老者噗通一聲跪在那骷髏的大腳趾旁,腳上殘存的指甲在林間夜光的映襯下,照的他的臉發亮。他這一跪,又激起一團空氣,他身旁靜靜享受夜風安撫的蒲公英瞬間被這激盪之氣吹的魂飛魄散,不消多久在夜風的遣送中消失了影蹤,只留下一線明滅的視感。
“我的祖師爺,我的祖宗啊,我搵雪一門若非日薄西山,日漸勢微,也不會出此下策打擾您的清醒啊。您德隆望崇,想必您也不會看著自己的徒子徒孫即將滅亡而見死不救吧。”這會兒老者趴在骷髏的腳趾上,一陣梨一陣雨的哭訴起來,涕泗橫流,毫無矜持。
從骷髏稀疏的牙齒中發出的長嘆讓它頓感無措。
“從你爺爺那輩起就這麼告訴我,真不知道五百年前你們把我弄醒幹什麼,好好的待在搵雪神居這片世外之地安靜的生活多好,非要打起長牙宮的主意……”骷髏說道。
那看者站起來,抹去了鼻涕和淚,帶著哽咽聲說道:“老祖啊,我搵雪神居雖隔絕於世,處於雪山陰.側,與山南側的長牙宮素無往來,但人無遠慮,必當其厄,這些年雪山的靈積聚在山南,山陰側靈運窮薄,弟子們修行不得法,強行推送自身靈氣,一不小心便走火入魔變成蝸螺人。這種事情在您那個年代就發生過,《搵雪山志》有記載過……您也知道的。”
“唉……”那骷髏稀疏的牙縫中又擠出一絲嘆息。
萬物闃靜,一陣林嘯後便鵝來風雪。
凇眠樹上躺臥著幾簇淺顯的冰花映著飛雪開出晶苞,雪片在晶苞上順勢生長,不消多久這些花便生的如手掌大小,隨之,一縷潛香送至夜的深處。斑駁樹皮上趴附的步蟬完成了繁重的交.配任務,身體乏累的緣故,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一陣風吹來,一些蟬便伸出爪子搔撓著夜風,翅被雪片沾了幾下後,又收住動作潛伏在樹皮上一動不動。
雪地上的蒲公英搖曳著風姿,飛蓬隨雪飛舞,倏爾之間便轉落至深林之中。這會兒,那骷髏便打坐下來,雙手依舊合十,如世尊臨世,凇眠推香,上面的晶花過了不到半刻的花期後,便細鹽般散落在骷髏的身上,它雙手一擬,口中的牙縫中擠出一語靈咒,那些紛落的冰靈便沙織一處,化為一縞素披在骷髏的身上。那骷髏裹緊雪衣,透過它依舊可以看清它的癯肋和椎骨。
“我說你呀,還是要儘快解開我們申屠一脈所揹負的靈咒,要不然子孫後代皆揹負著蝸螺軀殼,累世一生。”
“老祖啊,這種麻煩事若溯起來,起碼也有幾千年了,這種靈咒該怎麼解,我一無所知,《搵雪山志》上也沒有記載解決此厄的辦法,真不知道當時你們和死祭靈之間因何世而相互爭鬥,結果禍累子孫。”
“唉……”又是一聲嘆息,那骷髏的雙手已擱在膝蓋上,估計是生前的習慣。
“在那場爭執中,我亦種下靈咒,被死祭靈剝去皮肉,催生骨骼,只一瞬間時間,我的發齒,肌肉,經絡全部化為灰燼,只剩下這一副龐然無用的屍骨,本以為我死了,沒想到最後你祖師奶發動雪靈祭,她的殘魂潛入我體內,禁住靈咒,這才保佑我沒有成為遁靈塢的一員,不遺禍萬世……”說完那骷髏便裹進雪衣重重的咳兩下,繼續說道:“現在你們把我喚出來,死祭靈若是知道,還不得催動靈咒將我變成它們的一員啊。”
“老祖有所不知,自您駕鶴西去,您的屍骨不蠹不化,久而久之早已和雪山的靈運融為一體,近百年來,大家都沒有變成蝸螺人的跡象。”老者說時便騰起來,立在骷髏的拇指上說道。“可你不該利用我的力量去打長牙宮的主意。”
“非我不仁,從您身上產生的靈力縱然可以抵禦死祭靈下在我們申屠一門的靈咒,但就怕山有窮盡,若有一天您的屍骨真的蠹化了,等待我們的豈不是滅絕的命運?聽說山南的的靈運更勝,若在那裡過活,想必境遇會大有改變。”
“你拿我當靈丹妙藥了,下在子孫身上的靈咒還是要儘快解掉才是上策,侵佔別人家宅,非仁義之舉。”
“老祖放心,我都計劃好了,我準備讓我的兩個漂亮女兒嫁於長牙宮,這樣以後就算陋居山南也算名正言順,我的一眾子孫會讓兩個女兒作陪嫁過去,想必不會踐踏仁義二字。”說完老者便露出陰鷙的笑。
“武的不行改文的嗎?那你還召我出來作甚?”
凇眠林中出現一些騷動,呼哧響了一下,就這一聲,讓不足以老邁昏聵的申屠長者引起警覺來,他扭過臉,盯著聲音所引之處,環視無狀後又吼了一聲。林中迴盪盡他的餘聲後便闃靜無遺,仿似剛才那一聲呼哧是突然遁入此地,而不為此地所有一樣。禇懷章這會兒捂緊了嘴,生怕又從牙齒縫裡擠出什麼奇怪的聲音,剛才的呼哧聲是他用腳底板搓撓小腿兒上因溼生出的苔蘚所致,這苔蘚在腿上生了根,沒隔幾天腿上便如撒了粥一樣長出來,瘙癢難忍。林間晃動著涼水狀的清影,遊離不定,潑灑在林間倘置身於水底。
雪下的急,裹滿風緒,三盞兩點便堆滿凇眠樹的樹叉,一片樹影被襯的蓬鬆有致。有些樹枝上積雪濃重,擔待不了自己的重量而折斷,墜地生根,又順著地脈生長起來。地上的冰晶惹了磁性一般,從枝條斷掉處一路盤旋而上,不待半刻便落成一人身高的灌木形狀。林中煥然一變,有些坑窪處被新生的凇眠樹填滿,與原本高磊處平齊。夜風吹過,凇眠薰動,涼水狀的影子坍在樹皮上,晃著光,晃著人心。
禇懷章被申屠老者的回顧驚起一身冷汗後小心將噎在胸口的氣小心抽進鼻孔中,他斜靠著一株足以掩蓋他身軀的凇眠樹,眼睛翻視著上面的凇眠樹,枝葉雲稀,卻打不下來什麼光,想是被地面上流淌的涼水狀的光暈掩蓋掉了。
他又搔了兩下小腿,這會兒正欲跳跳躍躍的走,卻發現一個碩大的人頭順著凇眠樹冠壓下來,停靠在他頭頂一丈處,他驚的吼了一下,聲音尖利,似將黑夜挑起了一個跟頭,樹上正在交.配的步蟬,躲在林深處的凇靈鳥以及隨雪迴轉的蜉蝣皆倏然而動,步蟬耗費精力後,再被這麼一驚,便簌簌掉在地上,不久後便化作金蟬花供身心衰弱的人撿食調理身體。凇靈鳥習慣了這種魄動,此刻也不過是撲簌翅膀,甩掉沾染在睏倦之上的驚嚇感。至於蜉蝣,屬於盲從生物,一隻若舞起來,其它一二三隻也接而連次的舞動。此刻與雪混在一起,倒不知生命將息之後隨誰搖落了。一層薄薄的蜉蝣屍體鋪蓋在地上後又被下的緊急的雪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