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羽凡依舊按時睡去,他躺在迷桑宮旁的小閣中,眼珠隨著案臺上跳動的燭光遊弋,左搖右擺,上下翻斜,乜斜半刻後便有了睡意。
在睡覺這件事上,羽凡恪守著一個原則,就是睡前一定要有光亮。如果他在一個下午睡去,晚上醒來,發現伸手不見五指,他定會心情黯然,懊惱自己又虛度光陰。
他將自己對時間的把握和燭光結合在一起,一虛一實,並行不悖地加深他對時光的理解。
此刻,他聽著窗外的幽噎泉的響聲,想象著此刻應該會有一些樹葉斑駁地蓋在泉水上,然後被泉眼一頂,樹葉的一面便被翻過來,翻過來的一面因張力過大遁入水中,然後在泉眼的動力下如一條煮爛的魚上下急切翻動。
他乜斜地看著屏風上的竹影,眼光移視到身披赤色長袍的女鬼王身上時,那女鬼的眼睛朝著她的方向骨碌轉動了一下,讓他寒意頓生,努力地擠出一點膽量再看時,發現並無異樣,這才沉沉睡去。
他的一隻手安放在靈翹身上,另一隻手用於對付睡覺時身體產生的不適,比如眼角乾澀,鼻孔滯物,腿肚抽筋,面板瘙癢等。
睡去處,百鬼夜行。
一場夢如一場大雨一樣在羽凡的腦海中點開。
夢中的時間彷彿可以觸控的到,確切的講,潛意識中時間以一種破碎的狀態縈繞在羽凡周圍,讓他伸手可及,卻又不知道這碎片中能拉長他的睡眠的究竟有多少。
在他清醒的時候,他肯定的知道,很多夢如不相稱的紐扣縫在他的腋下,喉嚨處,等一些極易因為一些束縛而引起身體不適的地方。
每一次醒來,伴隨著夢的消隕,他的落寞如難民一樣伴隨著一縷光進入他的眼睛中,讓他露出難看的神色。
他的腦海中先是出現了年深日久積累在腦皮上,又經過那女鬼王眼神的挑逗而翻湧出來的兒時常做的噩夢。
一隻與他本人等高且人頭鵝身的怪物,扭著屁股,擰著脖子,撲噠撲噠地追著他。
而他也扭著屁股,甩著手臂作奔跑狀,他明顯感覺到時間的碎片如逆襲的風減緩著他的速度。
因此他甩動手臂的幅度很大,以此勉強避開那怪物的攻擊。
這樣的夢後來也做過幾次,一旦進入深度睡眠,他就像一個還沒畫好妝的丑旦進入了這種場景中。
夢中,寒煞的樹的老影一圈圈盪開,羽凡跑的時候,總覺得穿過那片老樹林,進入燈影幢幢的村莊就能得到解救。
可他總是跑不到,靜的比動的還快,動的充滿危機,靜的常有冷漠,現實卻未曾因為窘懼的汗液裝滿。
這汗液從現實中滲透到夢中,或者由夢中滲透到現實,再或是雙向的。
但羽凡總是解不開這夢的意義。這些年,羽凡的速度也快了,後面追逐的鵝怪也消失了,然而總有一些東西在追逐他。
寒夜中凝滯的空氣加速他汗液揮發,然後貼著肌膚變成緊湊的粘液,讓他身體極易引起不適的部位更能減緩他奔跑的速度。
好幾次,他都差點被這樣的鬼,那樣的怪抓住。
此刻夢中,自己視線中樹的老影也如年後破碎的剪紙消失了。
此刻他在一個洞天赤空的世界中。
這世界中僅有一枚老的褪色的月亮和幾片離亂且乾燥的積雨狀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