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數十年,爺爺再次行船渡河,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的兒孫。
我和爺爺被著韁繩將鬼船拉到河邊,當它入水濺起水花的一剎那,我在爺爺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波動,那是一種飽含著無數種複雜情緒的波動。
我記得那天是農曆十六,月亮又大又圓,跟大銀盤似的掛在天上,照的整個黃河水都隱隱泛白。
爺爺站在船頭看著我說:“做好準備了嗎?”
我點點頭說不出來話,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就見爺爺大喝了一聲:“迎風走嘍!”
鬼船在翻滾的河水中緩緩前進,沒有機械動力和船帆,全憑爺爺一人撐著長篙在河裡行進,隨著時間的推移,岸邊的景色越來越模糊,爺爺撐著船篙獨自站在船頭,在月光的映襯中,看在眼裡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情愫,許多年後回想起來,是不捨。
當船行至在河中心時,爺爺停了下來,站在那裡朝著四周張望。
這一帶的流域很寬,四周除了河水別的什麼都看不見,宛如置身於汪洋大海之中,我有點好奇爺爺在看什麼,可是當我的目光和他的眼神對視時,心頭一顫。
爺爺向來渾濁的眼睛在此時此刻變得異常明亮,彷彿夜空中的繁星,雙眼如焗,掃視著整個河面。
我心中不禁震撼,爺爺難道真的可以看透河水,瞧見河底裡的東西麼?
見爺爺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河水,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驚擾到他,片刻之後,爺爺點點頭說:“就是這裡了。”
我動了動嘴皮子不知道說什麼,爺爺從懷裡掏出一根白色的蠟燭,點燃之後遞到我手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二娃子,替爺護住這團火,火不滅,爺不死。”
說完之後頓了頓,:“如果火滅了,恁就回去求那中年人,求他保住恁和恁爹的命,爺只能做這麼多了,剩下的一切,就交給命吧。”
我將蠟燭拿在手中,看著爺爺,眼眶一下子溼潤了,哽咽地說:“爺……”
爺爺滿臉寵溺地摸著我的腦袋說:“都是爺把恁寵壞了,男子漢動不動就哭鼻子,以後可不許再哭鼻子了。”
我點點頭,爺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縱身跳到了黃河裡。
河水在濺起一陣水花之後陷入到了平靜,茫茫黃河之中,我坐在鬼船上,用手死死護住蠟燭上的火苗,看著蠟燭一點點融化,河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在蠟燭燒到一半的時候,我心裡開始緊張起來,爺爺怎麼還沒有出來,都已經這麼久了,水性再好的人也都淹死了,爺爺這麼大年紀,根本不可能堅持這麼久。
可是轉念一想,爺爺說過,火不滅,他不死,爺爺是有神通的,他一定不會有事。
就在此時,河面上忽然升起了一股幽幽的歌聲,那聲音虛無縹緲,哀怨悽婉,像是很早時期的民間小調,從四面八方鑽進到了耳朵裡,情緒莫名地失落了起來。
正當我沉浸在歌聲時,十指上一股鑽心的痛讓我立馬清醒,睜開眼,首先進入視線的是我之前緊緊握著拉住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鬆開了不少,蠟燭在手中不穩就朝著一邊倒,此時已經脫離了手掌的控制在空中滑落,火苗劃過手指,眨眼間就要掉在地上。
我當時只覺得汗毛都快炸了,睛手本能地朝著它抓了過去,蠟燭在堪堪落地的一瞬間又被我重新抓在手中,可是這會兒已經被燒的只剩個底兒,我這一抓連蠟帶火都握在了手裡,再加上被勁風這麼一帶,火苗“嗖”地一下,就看不見了。
腦子嗡的一下,還沒等所有反應,接近於透明的火苗奇蹟般的又變大了,我被刺激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抹了把頭上的汗,再向河面望去,除了河水沒有任何的動靜,那歌聲也憑空消失了。
“肯定是英子在搗鬼!”
我暗罵了一聲,可是看著馬上就要燒完的蠟燭,一顆心再度被吊了起來,目光落在爺爺消失的位置,心中拼命祈禱爺爺趕緊上來,再不出現可就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一顆人腦袋從水裡冒了出來,我被嚇了一跳護著蠟燭朝身後退了兩步,可是當我看清那腦袋的面孔時,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悲喜混雜其中,爺爺出來了。
爺爺浮在水上大口地喘著氣,看著我咧著嘴笑開了花,可是這笑容沒有持續一秒鐘,就忽然僵住了。
與此同時就聽到我身後“呼”的一聲,蠟燭被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