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玉曾說,很多事情,知道了只會徒增煩惱,不知道反倒可保全自己。
如今恢復了記憶,我才明白這句話說得有多對。
白日裡倒還可強忍心痛,可當夜深人靜之時,眼淚開始沒停歇地奪眶而出,方知悽入肝脾之苦。
魘獸的夢境告訴我,潤玉每夜都會隱於妖界,看望睡實了的我,今日也一樣。
一陣細風帶著淡淡的清香,將紅燭撲朔了兩下。我捏著被角抹了一把淚,哽咽著往過瞅了瞅。
除了昏暗的房間,幽幽的燭光,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可是,我知道……是他來了。
我吸了下鼻涕,擺正腦袋盯著上方,聲音略略帶著哭腔,“潤玉……”
房內靜靜的,沒有人應聲。
“因為我的那番話……你……你不理我了嗎……”
我嘴唇打顫,悲傷溢滿胸腔,將其死死封在嗓子眼,低聲自語,“不是的,我說的不是真的……”
“爹爹死了,我從小隻喚他為父王,都還來不及喊一聲爹爹……”我扯起被子掩住酸脹的雙眼,淚水噠噠地在枕上敲打,滲入枕芯。
“妖界如今這副模樣……我……”
生怕驚動了守衛,我將聲音壓得極地,心中卻似有炭火灼燒,五內俱焚。
“潤玉,潤玉……你會理解我的對嗎,你會明白的對嗎……”
被褥陷了一角,一雙溫熱的手握住了我的肩。我眼睛腫脹發酸,使勁擠了擠,看向了手的主人。
長夜的風,一寸比一寸徹骨冰涼。潤玉露出一抹單薄的笑意,眼底帶著幾分苦澀,他什麼也沒說,輕輕將我摟入懷中。
原來,人的淚水竟是流不盡的。
方才還有一絲卑微的剋制,如今在心愛之人的懷中,我心底最後一點剋制頓時瓦解,淚水大滴大滴滾落,在他銀白的肩頭渲染開來。
“盼兒。”潤玉溫熱的呼吸落在後頸,他順了順我的脊背,安撫道,“我會替你報仇,替你重振妖界,別怕。”
我不斷抽著鼻子,止不住地哽咽。他握住我的肩,面對面道,“你的痛苦,我都明白。盼兒,見你如此模樣,叫我如何不心痛呢?”
每一滴淚,都好似水銀,灼噬著臉頰的肌膚。他眉宇輕顫,用指尖拭去我的淚痕,“我也曾嘗過喪父喪母的滋味……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深夜可以鬆動白日緊繃的神經,而在心愛之人的面前,更易敲碎貼身的防線。
“盼兒,我承受過更多……”潤玉黑玉般的瞳仁微微顫動,盯著我說道,“分明是他們逆行倒施,眾叛親離……而我卻要揹負百年罵名。”
或許,他終是不想顯露脆弱模樣,所以一把將我圈入懷裡。我看不到他悲傷的臉,卻感受的到這亂了氣息的身體。
此刻的潤玉,好像一隻顫抖的,孤獨的小獸。
“盼兒你瞧,即便如此,我還是撐了過來。如今,我終是收復眾心,成為了萬人敬仰的天帝……”
他的手掌劃過我的背,輕柔地落在腰上,“一切都會好的……盼兒,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汙。是非對錯,究竟是在人心,還是在口耳相傳之中?
世間損事千千萬,唯有流言最殺人。我環手抱住他,兩顆心在不同的胸腔裡,以不同的節奏跳動,卻可惺惺相惜。
他說他在一切都會好,我信他。畢竟,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
自恢復記憶以來,痛苦每一日都會化為一把小刀,在我柔軟的心口反覆磨礪。
如此磨著磨著,心臟的某一處彷彿起了繭子,有一些小小的麻木。那些曾以為承受不了的痛苦,都漸漸承受住了。
有時候一無所有,反而沒什麼可怕的,再加上有潤玉結實的肩膀,更是給我多了層鎧甲。
如此,我什麼也不怕。
這日午後,鯤龍將我喚到一處,似有要事商議。
我剛踏入門中,便正好與飛鷹碰了個面。他遮著一隻眼,另一隻眸子細小尖利,看到我時,低頭行了一禮。
飛鷹,就是在歷劫時襲擊我們的鷹怪。
我勾起唇角,輕描淡寫地問道,“見了這麼久,還沒問過將軍這眼睛是怎麼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