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三恩和尚說要跟姥爹討教的時候,姥爹巴不得馬上打發他走。
三恩和尚知道姥爹的意思,他並不生氣,回道:“緣字看不見摸不著聞不到,本是世間沒有的東西。”
姥爹不為所動,拿了裝大米的碗要回到屋裡去。
三恩和尚又道:“以為世間本無的東西,只有碰到了的人才會突然領悟它有,從未碰到的人至死也認為沒有。有與沒有之間,界限在於有沒有遇見。”
姥爹站住了。
“對於認為有的人來說,它就有。對於認為沒有的人來說,它就沒有。這兩種人都沒有錯。他們如同在兩個世界。”三恩和尚說道。
姥爹轉過身來。
“我們看到的世界,是我們共同生活的地方。但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有的人的世界簡直是地獄,有的人的世界簡直是天堂,有的人的世界陰雨綿綿,有的人的世界一片佛光。但我們其實又在同一個世界裡。”三恩和尚繼續說道,手指捻動長長的佛珠,一如轉換各個世界。
“你進來吧。”姥爹將手中碗放下。
“多謝。”三恩和尚將佛珠掛在脖子上,走了進來。
姥爹呼喚餘遊洋,叫她燒了熱水,泡了好茶,然後端進屋裡。
餘遊洋將茶水放在姥爹面前的時候,面露狐疑之色。從屋裡出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過頭來看姥爹。
茶具擺好,兩人對坐。
姥爹給三恩和尚倒上一杯茶,然後問道:“是誰讓你來的?”
三恩和尚道:“是我自己。”
茶水的熱氣蒸騰,讓姥爹突然看不太清三恩和尚的臉。
“沒有人跟你說起過我嗎?你就自己找來了?”姥爹問道。往日找到這裡來的人都是聽別人說起姥爹才慕名而來。一個陌生人來到這裡,總該有人指點提示才會來吧?
可三恩和尚偏偏點頭,不緊不慢說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是自己找過來的。我想來看看你,看看你身邊的人,看看你住的房子,還有周邊的環境。”
“想看看我?”姥爹心中迷惑不已。
“是啊。一個人只能活一輩子,總想著這輩子如果沒有做已經做過的那些事,會不會有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三恩和尚說道。
這句話觸動了姥爹的心。姥爹的目光越過三恩和尚,看著虛空的前方,說道:“將近二十年前,我在離這裡不遠的洪家段託付幾個鬼戲子帶話給一個人,那句話是‘感君纏綿意,系在紅羅褥’,當時確實應心應景,後來才發現那是《節婦吟》裡的第二句話。詩的結尾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三恩和尚介面道:“所以小米在你婚禮上回來的時候你沒有怨恨其他人,而認為是這句詩早早預示了後來的事情嗎?”
姥爹見他說起小米,心中微微驚訝,點頭道:“是啊。我常想,如果當初沒有說出那句話,是不是現在的情況就會截然不同。”
三恩和尚道:“人生處處都有預示。看面相算八字都是想偷窺天機,得到預示。占卜抽籤,也是想得到預示。日常中種種細微的表象都是預示。面相、手相、骨相、八字、龜殼、竹籤等等只是人們發現的其中少數幾類而已。”
“所以我說的那句話也是預示的一種了?”姥爹問道。
三恩和尚對著茶水之上的熱氣揮了揮手,熱氣隨之搖擺。三恩和尚問道:“命運便是這茶水,預示便是這熱氣。預示是依附於命運而存在的,並不因為我剛才一揮手影響了熱氣動向,茶水就有所改變。緣也是一種預示,兩人能否相遇相知相伴是既定的。但人們喜歡將相遇相知相伴稱為有緣,將不能相遇相知相伴稱為無緣。這其實是馬後炮,並無意義。”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有沒有說出那句話,我最終還是會到今天這般景象?”姥爹似有所悟。
姥爹其實知道三恩和尚說的這番道理,在他沒有來之前就知道。只是很多人懂得其中道理,卻只能用來安慰他人,解開他人心結,對自己卻不起作用。
跟三恩和尚談論的時候,姥爹感覺是在和自己說話。跟他聊得越多,姥爹的這種感覺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