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晚樓琉璃色的簷瓦在太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高大的樓宇漆金雕碧,穩穩的屹立在江陰最熱鬧的街道上,在一派寒霜冷白間猶自閃著溫暖的金光,竟好像比平日更刺眼了些。池展單手虛扶劍柄,靜靜地仰望著這座樓宇的金頂,太陽反過來的光照的他睜不開眼,可他還是眯著眼不躲開,似乎這金頂上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讓他捨不得挪開眼。他就這樣在門外站了很久,既不離開也不進去,就只是抬頭仰望,路過的行人都不免多看了他兩眼,心道這人怎麼只看不進?看他穿的挺體面的,也不像沒錢啊。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嘆了口氣,惋惜道:“這一簷金光,實在不該被他們佔著。”
話說完,收回目光望向裡面,這一垂首,表情瞬間從剛剛的悵然感慨變成精神銳利,神情變換快速且毫無道理,輕輕吸一口氣,邁了進去。
人才剛踏進一步,整座醉晚樓便瞬間響起了嘈雜的鐵器相撞聲,一樓大廳兩邊的角門裡突然湧出一群面具覆面的黑衣人,樓梯上也又紛雜的腳步聲匆忙向這邊聚攏著,池展卻仿若沒聽到一般,神色自若的環視一圈,只見這群人俱都緊衣貼身,腰無掛件,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柄劍,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東西,好像這些劍就是他們的唯一,而他們也的確只需要這一把劍而已。
他們動作極快,就位後立刻巋然不動,轉瞬安靜。
池展看著身前黑壓壓的好幾個包圍圈笑了笑,手緩緩伸向腰間,想要去碰劍柄。黑衣人見他如此動作,原先斜指地面的劍鋒也微微抬起了些許。
池展看著他們的反應,目光中閃現出輕視的意味,幾不可聞的“呵”了一聲,然後輕輕握住劍柄,另一隻手解下系劍的皮繩,把整把劍扯了下來,握在手裡。
這樣的動作意思很明顯了,黑衣人幾乎連想都沒想就斷定他肯定是要動手了,所以十分機械化的後撤了半步,肩膀微微側著,做出一副蓄力的架勢,他們這群人本就是供人驅遣的殺手,平日裡殺人比吃飯還多,執行任務就是抽個空的事,自然對現在的情景熟悉至極,甚至已經麻木至極了,所以非但沒有半點全神貫注的樣子,反而還都很興致缺缺,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要打快打,打完老子就去休息了。”
可就是在這樣一切都順理成章,並且即將按照原劇情推進下去的節骨眼上,在場眾人卻突然聽到“啪嗒”一聲,與此同時,都有些意外的盯著眼前的一幕。
只見眾目睽睽之下,池展執劍在手,平舉胸前,然後,笑吟吟的鬆手了。
漆黑的長劍掉落在地,在地上彈了兩彈,死一般的不動了。
他不是要拔劍,而是……卸劍?!
黑衣人們集體怔住了,大廳裡又開始了短暫的寂靜。
池展丟下佩劍後,也不顧前面還有好幾堵人牆攔著自己,大步邁開就往前走,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會死於亂劍之下,也不覺得他們圍在前面會阻住自己的路,渾一副我自信他們會給我讓路的樣子。
事實也的確如此,黑衣人們雖驚異於眼前這一幕,不知道他到底腦子裡哪根筋抽了,之前還以為他是來算賬的,可他來了卻自己先把兵器卸了,明顯不是來打架的,可是不打架,那他還一個人來這敵方陣營幹什麼?這不是找死嗎?
雖然他們很懷疑池展來意不善,但好歹也沒真對一個自卸兵器的人多加為難,他都有膽手無寸鐵進來,他們這麼多人,這麼多把劍,難道還怕他跑了嗎?鬼域的殺手雖然平時做事全都卑鄙狡詐,無視道義,只要能達到目的,管他是什麼手段?坑蒙拐騙、趁人之危、姦淫擄掠,哪一次不是得心應手毫不臉紅。但即便這樣,面子這種東西必要的時候也還是得要的,也不能吃相太難看不是?人家都在你面前光明正大的扔掉兵器了,你要還動手,那真的就太說不過去了!遂也不再阻攔,池展每走近一步,他們便讓開一分,最後竟真的在中間開了條路給他。
池展一路暢通無阻,徑直走上頂樓,來到一處帷幕之前,手剛要掀開,就聽裡面響起殘影不住的鼓掌聲。
“許久不見,沒想到你在絕影手底下,倒是愈發有膽色了。”
池展剛要說話,卻聽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噼啪聲,像是火焰燃燒的聲音,他雙目陡然一凜,一回身就見空中有一團紅花形狀的烈焰正從門外飛射呼嘯,一陣灼浪登時便撲上他的面門!他只覺一陣滾燙窒息,眼睛不由自主的閉上了,臉也微微側開,可這一側開就聽到聲音離他更近了,他下意識的垂手摸向腰間,可他的劍已在剛才交了出去,如今腰間正是空空如也,所以他什麼都沒抓到,但即便如此,他的手卻還是沒有及時撤回來,此時一股熱浪擦著他的臉龐劃過,將他鬢邊的一縷頭髮帶起,從半截燒斷了,那半縷斷髮便隨著他身後的帷幕一起燒了起來!
池展立刻凌空翻起,周身帶起的利風將零星的火花隔絕在外,同時他放在腰間的手終於放開,在飛旋展開的衣襬間輕輕一揮,由於動作太快,又有紛亂飛舞的衣襬做遮擋,所以外人根本看不清他手裡的動作,當他落地時,空中那烈焰紅花已至身前,恰與他的睫毛相觸,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那朵花卻像被風吹散了一般,突然支離破碎,散成十幾瓣從他眼睛前綻開了!
池展穩穩站著,紋絲不動,千萬火星焰蕊從他眼睛旁邊向四周散開,好一派璀璨壯麗!
火光散開後便很快滅了,至此,大廳裡終於響起了微弱的呼氣聲,只是這一聲還未呼完,就又聞一聲叮的清脆響,眾人復又望去,只見池展不知何時又在右手食中二指間夾了一枚柳葉鏢豎於眉間,而那鏢上正趴著一隻小小的冰蟬,柳葉鏢的半個鏢身都被它撞斷了,它嘴裡還不斷地吐著不知為何物的黑絲,池展拈鏢的兩指也結了一層黑色的薄冰,細看之下似乎還有縷縷黑氣冒出。
直到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這冰蟬原來是藏在火花的花蕊中的,火花一散,這冰蟬便自最中間的花蕊裡猛然飛出,混在紛飛的花瓣裡擾人視線,加上常人驅散火花後必定會長呼口氣、心神大松,這才能夠在出其不意間更有把握的奪人性命。
這一擊若是命中他眉間,定然斃命當場!
就在眾人內心驚歎之時,忽又聽到十幾聲先後不一的叮叮聲,可是這次他們卻清楚的看到池展並沒有動,左右張望過去,只見四面牆上總共十幾個不同的位置都釘上了形似柳葉的暗金鑲邊飛鏢,而那些飛鏢下面的牆皮都已經被燒成焦黑色了。是剛剛破碎的火花被釘在了牆上。
門外突然有人進來,池展聽著那沉重緩慢的腳步聲,並未抬頭,只微微一笑道:“你卻還是老樣子,一樣的卑鄙無恥。”
殘影端坐簾後,單手托腮看完了整場表演,這才很沒誠意的賠罪道:“得罪得罪,手下人不好管教,失了禮數,還望見諒。”
池展轉目去看新進來的一白一紅兩人,譏誚一笑道:“他們原是峰主手下的人,沒想到峰主走了,他們就跟了你。”
“這又怪得了誰呢?當初可沒人逼你們峰主走,是他自己非要走,那他的那些舊部自然就要重新分配給別人了,如若不然,難不成還讓他們繼續跟著你們峰主?”
池展把手裡的半截飛鏢擲在桌子上,冷哼一聲,道:“說得不錯,本該如此。”
殘影看著在自己手邊震顫不止的半截殘鏢,挑了挑眉:“絕影自幼覽盡群書,所學駁雜,曾稱百家雜學無一不精,可是卻沒人知道,他最擅長的其實是暗器。你倒不愧是他的心腹,就連他的柳葉鏢都用的和他如出一轍,我還是第一次見下屬和主人用同一種暗器的呢,看來他當真看重你。”
池展卻不以為意:“我和他本就師出同門,雖是主僕,但更是師兄弟,用一種暗器很意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