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我想在你懷裡靠一會兒。”裘紀淵的溫柔一如當年新婚時。
那時滿室都是暖人的紅色,喜慶的紅色,而如今同樣是紅色,卻讓她心如刀絞。裘閔氏輕輕地抬起丈夫的上身,讓他倚在自己身上,裘紀淵輕聲說道:“我走以後,你好好跟著兒子,兒子孝順,你後福無窮……”
一向溫良的裘閔氏卻突然發作,“不!他但凡有一點孝順父母的意思,也不會到現在都不肯娶妻生子。我對不起你啊,生下來的兒子竟是這樣狼心狗肺!若是當年你再納幾房妾室,也不至於只有澤遠這一個兒子,讓你為他操碎了心吶!”
裘紀淵輕輕拍了拍妻子攬著他的手臂,說道:“不是說好不再提這件事了嗎?怎麼又說到這兒了?你是因為生澤遠的時候身上落下病根不能再育,我怎麼能因為這個娶別的女人?再說哪個女人能比你垂髫之年便伴我身側,瞭解我的一喜一怒,一哀一樂?只可惜,我這輩子的福氣算是到頭了……”
裘紀淵感到妻子的淚珠一點一滴地落在他的髮間,心緒悽迷,五十四年的歲月在眼前匆匆而過,多少金戈鐵馬捲起紅塵滾滾,又有多少紅塵往事轉瞬如煙……
裘澤遠幾次想進屋再看父親一眼,都被童廣霆擋了回來,直到他第九次來到門前,門卻從裡面被開啟了……
“母親……”
裘閔氏看也未看兒子一眼,目光落在對面屋簷上的幾根枯枝上,“督軍,薨逝。”
眾人紛紛跪倒在地,哀聲悲泣。沒有人看見裘閔氏痴痴愣愣地走出了這座庭院,也走出了督軍府,之後再沒有人尋到她的蹤跡……
裘澤遠哭著哭著猛然起身向院外衝去,童楓毅急忙跑過去攔住他。
“你要幹什麼去?”
“我去殺了趙峑那個陰毒卑鄙的小人!我要殺了他!父親說我優柔寡斷,的確是我優柔寡斷才會中了那趙峑的圈套!讓他們有機會來暗殺父親!我再也不會搖擺不定了,我現在就當機立斷殺了趙峑那個狗賊!”
裘澤遠不顧童楓毅的阻攔,拼盡力氣往外衝,童楓毅畢竟不是軍旅之人,比不過裘澤遠一身的蠻力,索性鬆開了他,裘澤遠失去阻力一下跌到了地上。
“你去!去殺呀!你怎麼還像條廢狗一樣趴在地上?!殺趙峑?”童楓毅冷笑一聲,“我看你現在連只雞都殺不了!殺雞還得找準時機一刀下去幹淨利落呢,更何況是殺趙峑這個蒲西督軍!我問你,你現在去,想怎麼殺趙峑?他能老老實實坐在那裡等著你去殺他嗎?!我看趙峑說得一點也沒錯,你就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
裘澤遠這一摔,還真把自己摔清醒不少,聽到童楓毅罵自己的話,想到還在房中躺著需要入殮的父親,心中的狂風暴雨漸漸平靜,眼中的鋒芒卻越來越尖銳,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慢慢走到童廣霆面前,平聲說道:“童伯伯,我知道現在是該由我和楓毅撐起這片天的時候了,但我還是想請您在離休之前幫我召集人手,聚攏人心。”
童廣霆看看自己的兒子,又看看紀淵的兒子,欣慰地點頭,恭敬地向裘澤遠施禮:“既然督軍心中已有打算,老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新年原本是一年當中最盛大的節日,但是今年年底,整個鄴津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是愁眉緊鎖,不敢張揚。趙峑知道裘紀淵中了他親自調製的無藥可解的毒藥之後,五日之內必死無疑,於是在蒲東邊境大肆宣揚督軍已死的訊息,一時間流言四起,人心渙散。尤其是被趙峑佔領的昭寧,將士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降的降,百姓無人護佑,老人自生自滅,男子全部被殺,女子被逼為娼,孩子被迫為奴,哀鴻遍野,人間煉獄不過如此。邊境民不聊生,都城鄴津也並不安寧。裘紀淵之死與裘澤遠不無關係,這引起了幾位沙場老將對裘澤遠的極度不滿,他們都認為裘澤遠心浮氣躁,不足以擔當督軍之位。另外,冬至晚宴之後一大批將領不知所蹤,生死成謎,令許多官員心生疑竇,不知所措。外有強敵,內有非議,初掌大權的裘澤遠和童楓毅已經十日不曾回府了,他們不是在督軍署與各級將領一起商議軍務,就是在財政司與各部部長一起商議政務。
這日晚間,裘澤遠和童楓毅正在商量說服老將同意裘澤遠親征的辦法,其實童楓毅也並不贊成裘澤遠親征,因為裘澤遠還沒有子嗣,如果他此時親征再像裘紀淵一樣發生意外離世,裘氏根本無以為繼。
童楓毅還沒把自己的想法說完,童廣霆便推門而入,裘澤遠上前迎他坐下,問道:“童伯伯,他們怎麼說?他們就算不服我,總應該聽您的勸吧?”
童廣霆面色微黯,裘澤遠恍然發覺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不妥,自從他上任之後,童廣霆再也沒有以叔伯的身份訓誡過他,就是為了在他心中,在眾人心中樹立他督軍的威儀。他也不該再在公事上視童廣霆為長輩,而該視童廣霆為忠臣。如果他自己都不將自己視作督軍,那麼還指望誰信服自己的命令呢?
童廣霆見裘澤遠明瞭自己的暗示,面色稍緩,說道:“回督軍,我同幾位老臣轉達過督軍渴望手刃趙賊,為父報仇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