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鬱岐的表情卻驀地黯然,語氣也驀然沉黯:“那是因為,你們沒有在死人堆裡趟過來過。”語氣到這裡又驀然加重:“眼下災情如火,你卻只顧著自己那點兒女情長,還跟我說什麼不怕死!真真是個糊塗鬼!玄臨真是白對你好了!”
蘇鬱岐的話如當頭棒喝,令尹成念猛然醒悟,但也只是醒悟了一半,另一半尚在迷惑之中:“我一個小女子,自然不像你們男人那樣,心裡裝得下江山天下。我的心裡眼裡,不過一個主子罷了。可能我做的事不合時宜,但我依然不認為我做錯了。蘇鬱岐,反正我已經落在你的手上,你要殺便殺吧,我絕無怨言。”
蘇鬱岐道:“江州城死的人已經夠多的了。我不想再添殺孽。玄臨去做一件極危險的事,身上又有傷,正是需要人幫助的時候,尹成念,你趕緊去找他吧。”
蘇鬱岐說完,將匕首收入袖中,轉身離去的時候,眸子裡隱隱一點無奈黯然。
尹成念聽聞皿曄危險,急得扭頭就去,但方奔出去兩步,就生生頓住,轉回頭來,望著蘇鬱岐的背影,道:“你就這樣放我去見他,就不怕我搶了他?”
蘇鬱岐頭也沒有回,腳步不停,只淡聲道:“你若是能將他搶走,我留他在身邊又有什麼意思?”
尹成念吼道:“蘇鬱岐,我絕不會讓你留他在身邊的,他是我們山宗的少主,絕不可以和一個男人苟且一生的!”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蘇鬱岐話語輕飄飄的,人已經消失在巷子尾。
沒有了馬,蘇鬱岐只能用一雙腳趕路。此處離諸人初到江州的落腳地不遠,想來那些州縣官員還在那裡候著,自己騎來的馬也還在那裡,蘇鬱岐朝那個方向走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一彎弦月東昇,看樣子,天是徹底放晴了。蘇鬱岐終於有三分心放下了。
再往下,便是等待洪水退去,任務重心轉移到防疫病、放糧賑災、修築堤壩上來。
當然,還要查一查江州知州田焚,以及眼下皿曄去查的那件極重要的事情。
道路泥濘,不甚好走,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看見隱隱火光成片,料是到了昨日的落腳地,蘇鬱岐加緊了腳步。
離著尚有幾十丈,就聽著前面人仰馬翻的動靜,依稀聽見是在喊“岐王爺”,再近一些,便聽見說話聲,“這麼大的水,這要上哪裡去找人?”
“王爺到底還是年輕,血氣方剛的,那般魯莽就下水,唉,就沒有考慮過後果嗎?”
“唉,別牢騷了,趕緊找吧,找不到王爺,你我的烏紗都不保呀。”
“唉,洪水這麼猛,找也是白找呀。罷,盡人事,聽天命吧。”
眾人一句一嘆,一嘆又一嘆,蘇鬱岐一步一步走到他們身後,冷不丁地出聲:“大家在商討什麼呀這麼起勁?”
蘇鬱岐故作不知,實是給大家留個臺階,但大家還是被嚇了一跳,回頭見是蘇鬱岐,驚嚇化成驚喜,齊齊拜倒:“見過岐王爺,岐王爺安好歸來,真是萬幸。”
“是啊,真是萬幸。辛苦各位了,天色也不早了,各位先回去休息吧,明日還有很重的任務。”蘇鬱岐虛抬了抬手,示意在場眾位都起身。
眾人都站起身來,客套道:“哪裡哪裡,我們不辛苦。王爺親自下水救人,才是最辛苦的。”
“客套的話就不要多說了,大家趕緊找地方休息去,明日一早還在這裡集合。”蘇鬱岐淡淡吩咐了幾句,“哦,對了,大家借宿的時候,記得不要壞了規矩,有主人的,不要給人家造成騷擾,吃住該給銀子給銀子。沒有主人的,不要給人家家中造成破壞,以後還要補償人家。”
“是,謹遵王爺吩咐。”
眾人心裡不免驚歎,這個昨夜看似魯莽的小王爺,今日卻又這般周到仔細,讓人很難相信這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
但自古有許多少年天才,也不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天才活在當下。何況這個少年早在幾年前在戰場上就已經一鳴驚人,現如今不管再有多驚人,也就見驚不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