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民這片大地上,原本有兩大家族,雲族與金族,一千八百年前,兩族為了爭一個城池的土地,起了衝突,最終,雲族落敗,舉族被迫逃亡至彼時還很荒涼的北方。
後來,金族漸漸沒落,以致最終銷聲匿跡。而云族,反而發展壯大,最終創造出了一個國家。
也就是說,雲金二族,屬於世仇。
大概,這才是雲淵不肯與毛民聯手的根本原因吧。但世事無常,畢竟已經過去了近兩千年,如今的雲族會不會放下仇恨與毛民聯手也難說。
皿曄放下手中的書,轉到後面的一排書架前,發現這一排全是手札。
竟然是手札。
但是不知為什麼,皿曄心頭竟生起一絲猶豫。他的手指觸到那些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手札之後,似乎都能感覺到心跳加速。他手指僵了僵,但還是拿起了一本手札。
開啟手札,扉頁是娟秀的小楷,寫的是:元帝三年,初次遊川上,以此為記。
元帝是如今毛民皇帝的帝號,元帝三年,正是母親十七歲那年。也就是說,這本,很可能就是母親記錄的手札。
皿曄的手指似被什麼燙著了一般,猛然一顫。
再往下翻,第一頁:三月初三,踏入川上的土地,煙花三月,楊花似雪,玉湖樓船之上,初識公子皿鹿。公子如玉,陌上無雙。
果然是他的母親留下的手札。
玉湖景緻美若仙境,陽春三月,楊花沾衣,美玉無瑕的公子就在這樣的天氣裡出現在眼前、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麼,這樣的初相識,有哪個少女能不心動?
他的母親也沒能逃過愛上他的命運。
皿曄再往下翻,皆是記錄與皿鹿一起的點滴。
五月初九,東園榴花初綻,公子約我東園賞花,特帶上我毛民美酒一壺,與公子小酌東園榴花下。公子初嘗毛民烈酒,大醉,宿於東園茅屋。
六月二十,玉湖賞荷,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我撫琴於樓船之上,公子於湖面作劍舞,矯若遊龍,翩若驚鴻,宛如仙官落凡塵。
……
這樣美好的時光,一直延續了三年之久。
皿曄有些恍惚。這裡面沒有一點關於陰謀的氣息,全是一個少女對一個正值青春的男子的滿滿愛意。那些關於毛民謀求川上皿家支援的聯姻陰謀,一個字都沒有,不知道是他的母親故意沒有記載,還是她因為愛上公子皿鹿,已經全然忘了她川上之行的目的。
翻完整本札記,唯一令他有錐心之痛的語句是,元帝五年冬月,大雪,我思鄉情切,欲回鄉一趟,奈何近日神思倦怠,懶於行動。阿鹿晚間請大夫來問診,大夫說,我已懷孕兩月。皿家一直不肯接受於我,我想,有了孩子,皿家必不至於不再接受我了吧?
札記到這裡再沒有後話,料想還有後續,只是不在這一冊中,皿曄又拿起另一冊,卻是記載川上地理風物的,他母親那幾年走遍了川上,將走過的足跡都記載了下來。
看來,他母親將札記分得很清楚,凡和皿鹿的時光,皆是另外記錄下來的。又翻了幾冊,終於又找到了記錄皿鹿的札記,但只是薄薄的幾頁紙。上面說,她將有孕之事告訴了皿家家主,卻沒想到,皿家家主說什麼也不肯接受她,還要喂她一碗墮胎藥,甚至還有族人建議要將她沉塘。她在皿鹿的安排下,被送到皿鹿的一個朋友那裡寄居。
七個多月之後,順利生下一子,取名為曄,本義為光明燦爛,亦解釋為才華外露。皿鹿偶爾會來看他們母子,因為被族中人看得緊,每一次都不會停留太久。
終於有一日,她被皿家人發現了。皿家派來大批殺手來刺殺於她,她受了重傷,馮十九救了她和皿曄,她自知命不久矣,決定將皿曄託付於馮十九,一個人回毛民。
三歲以前的記憶,皿曄能記得的很少,但關於皿鹿的記憶,一絲也無。皿鹿來看他們母子的事,他一點都不記得。
這薄薄的幾頁紙,全是血淚史,記載的,全是他的母親孟燕明最煎熬的日子。這幾頁紙上的字也很潦草,不再是娟秀的小楷,可見當時他母親的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皿曄將那薄薄的冊子擱下,心裡難以名狀的鈍痛,像是鈍刀割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