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他十餘載,什麼樣的陣仗沒見過?可他從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皿曄。
半晌,他終於是忍不住,開口道:“公子,您……您還好吧?”
皿曄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蘇鬱岐,乾乾地說了一句:“你出去,關上門。”
皿忌不敢忤逆,退了出去,帶上門,生怕有事,站在門口沒敢走遠。
皿曄在床沿坐下,握了蘇鬱岐的手,看著她睡得酣然,比平時什麼時候睡得都香,他輕聲道:“所以,你一定要醒過來。我在等你。”
蘇鬱岐的確是陷入了一場夢境裡。
更為奇異的是,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只是,這個夢,不像玄臨說的,是一場美夢。
它是一場噩夢。從小到大,一直在做的一個噩夢。確切地說,開始的時候,它是一場噩夢。
那是一個雨夜,大雨下得傾倒天河一般,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就在這樣的一個雨夜裡,一座高山之上的避暑山莊裡,傳出來女子痛苦的嘶喊。
蘇鬱岐曉得,這女子是她的母親,她正在分娩,腹痛已經一天一夜,卻仍舊沒有生的出來。在外間裡,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生得十分俊朗,只是臉色蒼白,額上汗如雨滴。
外面忽然傳來窸窣的聲音,夾雜在風雨聲裡,極輕微。一個黑衣的年輕男子推門進來,身上全是水,面色鐵青,“王,外面來了許多的殺手。”
說話的年輕男子瞧面容熟悉得緊,蘇鬱岐依稀知道,他就是年輕時候的蘇甲。蘇甲那時候長得還挺英俊。
蘇甲來不及說更多,便有幾名黑衣人手執彎刀撲進門來。蘇甲擋在門口,身上又連中數刀,倒在血泊之中。
俊朗男子匆匆從牆上摘下一把寶劍,拔劍出鞘,泛著泠泠寒光的寶劍在昏黃的燭光裡劃出一道劍虹,最先撲上來的一黑衣人應聲倒地,血光飛濺。
燭光被劍氣撲滅,屋內陷入昏暗。一道閃電撕開山中黑暗,幾名黑衣人在電光裡撲上來,俊朗男子身形騰空而起,手中的寶劍如閃電一般,剎那間幻化出一室劍光,黑衣人在劍光下無處遁形,沒出幾招,便做了劍下亡魂。
屋裡充斥著一片血腥氣。
蘇甲尚有氣息,俊朗男子餵了顆止血保命的丹藥給他,這空隙裡,又有數十道黑影挾風雷之勢從門窗處飛闖進來,刀光劍影霎時匯成一片,朝他頭頂罩下來。
他手中的那把寶劍,蘇鬱岐其實也識得,它叫蒼月寶劍,如今就供在蘇家祠堂裡。這把劍號令雨師國半數雄兵,在千軍萬馬血肉橫飛的戰場上飲過不知多少人的鮮血,卻要在這分娩的夜裡又要飲血。
手持寶劍的男子,蘇鬱岐其實從來沒有見過,但她知道,那是她的父王蘇澤。區區幾個刺客賊子,自然不會嚇到她英雄的父王。只是今日這場面,並不比戰場好應付。
刺客們的功夫都極高,蘇澤的親兵都駐紮在山外,只有一個蘇甲在這裡陪著他,現如今蘇甲身受重傷,就只剩他一個與刺客們周旋。
蘇澤惦記著還在分娩的夫人,難免分心。蒼月寶劍威力稍減,幾個黑衣刺客分身出來,疾速奔向產室。
蘇澤被一干刺客糾纏住,眼看一撥人是奔夫人去的,心裡一急,傾盡全身力氣揮出一劍,又幾名刺客喪生在劍下,鮮血流了一地。
蘇澤邊打邊往產室奔,蘇甲在他頭前掙扎著站起來,赤手空拳與產室門口的幾名刺客纏鬥起來。
屋外狂風呼嘯,電閃雷鳴,瓢潑的大雨撕開天幕傾瀉而下,打鬥聲和蘇鬱岐孃親痛苦的嘶喊聲皆被湮滅在風聲雨聲雷電中。
一聲孩子的啼哭卻在這個時候破空而出,在風雨雷電聲中格外清亮。
這是自己。蘇鬱岐心裡明明白白。她就像是一個觀棋的人,站在局外,看著局裡縱橫交錯,卻不能插言指點,使不上半點力。
蘇澤的嘴角浮出點歡喜的笑。
“給我殺了蘇澤!殺了那孩子!”
刺客中有一人劍指產室的門,大聲命令。又有幾名刺客往門口殺去,蘇甲以血肉之軀死死擋在門口,身上的血將門框染成刺目的紅。
刺客們一窩蜂湧上來,劍光織成密不透風的網,蘇澤在網裡殺紅了眼,蒼月寶劍過處必帶起一片血光。
他自己身上也捱了數劍,玄色衣衫像被水浸過,血順著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滴。
一柄利劍從他的身後直貫前胸,他低頭看看胸前露出的兩寸長的劍鋒,血從身體裡汩汩流出來,心裡忖著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情急之下大聲喊道:“小遲,你還能不能走路?如果能,趕緊帶孩子走!”
產室裡,穩婆已經嚇得鑽到了桌底,剛出生的嬰兒被扔在邱遲身側,身上還沾著血漬未清洗。邱遲掙扎著爬起來,扯過小被子將自己的孩子包好,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嬰孩模樣,便抱起來,踉踉蹌蹌往後窗奔。
她難產一日一夜,此時半點力氣也無,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爬上那個窗戶。
忽然一黑衣刺客從後窗裡撲進來,帶進來一片雨水,手中的劍直指邱遲與孩子,邱遲跌倒在地,失聲驚呼。
在外面房中鏖戰的蘇澤聽見邱遲的喊叫,拼命往裡闖。正護在門上的蘇甲飛身撲進,若狸貓一般疾速,將持劍的刺客撲倒在地,雙手抱住刺客的頭一擰,只聽“咔嚓”一聲,刺客的脖子便被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