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大學開學季。陳祁安踏上了遠去西北的列車,臨別時沒有什麼不捨。
陳祁安最開始記事的時候,記憶裡的自己總是低著頭抱著一個小熊蹲在綠樹孤兒院的門口。她不知道她在等什麼,但是又有一股下意識的力量驅使著她等著。
終於在她五歲那年,她等來了一對憔悴的夫婦。
他們一左一右的牽著幼小的她。臨離開時,陳祁安一個勁兒的回頭看向自己生活了這麼久的地方,她知道他們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等的不是他們,她不想跟他們走。
其他的小朋友們,並不懂什麼是離別,仍然在開心的玩耍著。只有那個剪著西瓜頭的男孩兒,一路上默默的跟著她,一直跟到孤兒院門口。西瓜頭男孩抬起倔強的臉,對陳祁安說:
李小天,等我長大了,我就去找你。
祁安那個時候還叫做李小天,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在新爸爸媽媽的催促下,坐上了車。陳祁安被新媽媽抱著,小臉貼在車窗的玻璃上看著自己的小夥伴們。院長遠遠的站著看著她,悄悄的抹著眼淚。
陳祁安知道院長是捨不得她,她來的時候才兩歲多,警察把她抱給院長時,她看著院長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媽媽。陳祁安雖然現在已經記不得媽媽的模樣,但她肯定,媽媽一定是一個像院長一樣,溫柔慈愛的女人。
車緩緩的開動了起來,西瓜頭男孩跑過去牽住了院長的手。院長一隻手牽著他,另一隻手拼命的揮舞著。陳祁安真怕那隻胳膊像組裝玩具一樣,螺絲掉落,胳膊徑直的離開軀體,掉在地上。想到這,陳祁安嚇的大哭起來,新媽媽把她緊緊的抱在了懷裡。
其他的小朋友仍舊玩耍著,這裡每週都會有小朋友來,也會有小朋友走,這裡永遠不缺小朋友。他們只是知道從此以後這個叫做李小天的女孩就有爸爸媽媽,有家,有吃不完的糖果了。有幾個小朋友抬起頭,用羨慕的眼神望著她。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種眼神都會出現在陳祁安的夢裡,揮之不去。
後來,祁安哭累了,在女人的懷抱中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被抱下了車,抗在了肩上。她聞到一股好聞的味道。那股味道讓她覺得熟悉,安全。
因為那個味道,她做了一個美夢。夢裡一個女人抱著她坐在旋轉木馬上,旁邊一個男人幸福的笑著,不斷的喊著她的名字,小天,看爸爸,小天。男人的聲音非常甜蜜,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名字。
男人拍照時的閃光燈閃爍著,祁安幸福的睜不開眼。
醒來後,陳祁安沒有睜開眼。她喜歡先靜靜的感受自己周圍的環境,然後再慢慢睜開眼。這裡的環境和孤兒院很不一樣,孤兒院有小朋友們熟睡的聲音,翻身的聲音,風吹樹葉的聲音,老師們為小朋友蓋好被子的聲音。這裡卻安靜的讓人毛骨悚然。
慢慢睜開眼後,她緩緩坐起身,發現自己在一個漂亮的兒童房裡,桌布是淺藍色的,床頭上畫著大大的史迪奇。房間裡有很多玩具。大部分是車和組裝模型。這讓她意識到,在這個家裡還有一個男孩子。也就是說,她會有一個哥哥或者弟弟了。她起身把自己睡過的床鋪好,這時才注意到床上是孫悟空拿著金箍棒飛舞的圖案。
她小心翼翼的光著腳丫走出房間,剛開啟門就看到了新媽媽向她走來。她侷促的把手背在身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
也許是陳祁安防備的表情和動作刺痛了女人,女人要抱陳祁安的手突然縮了回去。良久,女人輕輕的說,餓了吧,過來我給你做飯。她說的是“我”,不是媽媽,也不是阿姨。
她牽著陳祁安的小手,祁安抬頭看到客廳右側的牆上掛著一張小男孩的照片,看起來應該跟她差不多大,只是照片,沒有顏色。
“麻煩收一下腳,有沒有垃圾來扔一下”,一個刺耳的女高音把陳祁安從回憶的漩渦中拉了回來。陳祁安皺著眉頭看著她,以示自己對她的不悅。乘務員手裡拿著黑色的大垃圾袋,又重複了一遍,有沒有垃圾。陳祁安說,沒有。然後直勾勾的盯著乘務員,這對陳祁安來說是一場戰役,她一定不可以先收回目光。
最後,乘務員認輸了,她先眨了眼。乘務員嘟囔著什麼走開了,祁安這才放鬆了挺直的肩膀,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對面的叔叔似笑非笑的看著祁安。
祁安挑起眉看了回去,擺出一副“你再看我我就不客氣了”的表情。誰知叔叔笑的更開心了,然後操著濃厚的東北口音說,“這丫頭真逗。”
丫頭,一個陌生人居然這麼稱呼她。
陳祁安的養父母是一個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養父是一個公務員,很有涵養,每天下班回家後就是看看書養養花。養母是一個小學教師,平時在家不太愛說話,也沒有什麼業餘愛好。
從那天陳祁安睜開眼,她就知道,她只有表現的懂事聽話他們才會愛她,她才不用重新回到孤兒院,她才會有一個家。她每天察言觀色著,家裡的氣氛永遠很凝重。養母時常在小男孩的照片前久久的發呆,祁安屋子裡的擺設養母也固執的維持著原樣。陳祁安默契的不去觸碰小男孩的東西,只是床邊多了很多養父給她買的毛絨玩具,還有她在孤兒院帶出來的小熊。
棕色的小熊看不出年齡,就像陳祁安看不懂養母的眼睛。
被領養後不久,養母把她送到了自己小學的幼兒園。她給她起了一個新名字,陳祁安。五歲之前,她叫李小天,住在孤兒院,五歲之後,她叫陳祁安,住在一個溫暖的小家。一個五歲的孩子,能懂得多少呢?
陳祁安不喜歡這個名字,但她還是表現的很開心。因為小小的她明白自己只是在替黑白照片中的小男孩活著,在小男孩的房間寄居著。在孤兒院長大的她,見過太多,也聽過太多。
祁安祁安,祈求平安,養母,應該也會怕失去自己吧。
養母把陳祁安帶給幼兒園老師時,祁安突然很害怕。她掙開老師的手,跑到養母前奶聲奶氣的說:
媽媽,你會再來接我的吧?
祁安當時叫女人媽媽,只是怕被拋棄,只是想討好。因為院長教過她們,只要叫她們媽媽她們就不會丟下他們了。
女人的背影顫抖了一下,她回過頭蹲下來望著祁安,認真的摸著她的頭髮說,“安安乖,媽媽就在隔壁的小學教書,你可以隨時找到我。”
她是我的新媽媽,她有著長長的頭髮,她很溫柔,有時候又很冷酷,讓人摸不透。祁安不再拼命回憶親生父母的樣子。
她幸運的,又有了一個家。
下火車的時候,對面的叔叔還在睡著,陳祁安對著他說,我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丫頭,然後頭也不回的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