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條和毛利實力遠超島津?嗯,從領地面積乃至石高的角度而言,你的說法恰如其分。那麼關於這兩家,我們一個個討論吧……首先,你覺得當年信長死後,毛利家為何會願意與秀吉達成停戰協議,放秀吉回去爭奪織田家的大權?”
黃芷汀點頭道:“下午我就和劉姑娘討論過這件事,我倆商議的結果是,因為宇喜多氏和南條氏的離反,使得毛利與畿內的反織田勢力的聯絡斷絕。
至本能寺之變前,比較骨幹的反織田勢力如本願寺、荒木村重、別所長治、波多野氏等均已滅亡,毛利氏的形勢在宇喜多和羽柴秀吉的聯合攻勢下也日趨窘迫。
[注:雖然離反後的天正七年和八年宇喜多一直壓著毛利打,但天正九年由於宇喜多直家的臥病或死亡,以及後來的八浜合戰中的敗北,使得宇喜多勢力又有後退,毛利氏在備中、美作一線則有捲土重來的態勢,但總體上他們面對對羽柴還是略處劣勢]。
再加上當時羽柴秀吉已經開始調略毛利方的勢力[注:指備後的上原元將及三島水軍之一的來島通昌,導致村上武吉父子也出現了不穩定跡象],而且當時毛利與織田開戰最重要的大義名分便是被織田信長放逐的足利義昭。
然而隨著信長地位、勢力、聲望等日益強盛,成為所謂‘天下人’,再加上畿內反織田勢力的潰滅,毛利氏擁立義昭戰勝信長的機會越來越渺茫,自己也在被動的應對來自於以羽柴秀吉為代表的織田軍的壓力。
所以毛利家極力壓制此前離反的最大勢力宇喜多氏和南條氏,其實更多的是為了爭取儘可能大的與織田方和談的砝碼。因此在本能寺之變後,各種真真假假的訊息讓人無所適從的那段時間裡,毛利家才令人驚訝的答應了和談並且沒有追擊羽柴秀吉。
我和劉姑娘認為,這實際上也正是儘快結束陷入對織田戰爭持久化的最快手段。畢竟,已經與織田家對抗多年的毛利家,究竟得到了什麼實質性的好處呢?如果追擊,尚不知後果如何;但如果不追擊,最起碼能夠喘息一番。同時,這段時間裡他們也可以靜觀其變,甚至期盼羽柴秀吉和柴田勝家鷸蚌相爭,最後沒準就輪到他毛利家漁翁得利了呢?”
高務實點了點頭,二女一下午的時間裡就把日本問題聊到這個程度,可見不僅劉馨在前段時間對於內務部送來的日本情報狠狠補了一番課,而且今天黃芷汀對此事的重視程度也極高,應該是進行了一番詳細的瞭解。
他對此很是肯定,先誇了幾句,然後道:“不過,你們討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羽柴秀吉當時‘中國大回轉’,風塵僕僕地趕回近畿後,先是以極快的速度擊敗明智光秀叛軍,緊接著參加清州會議,沒多久便爆發了賤嶽合戰並在戰役中取勝,之後再接再厲攻克北之莊城……這段時間他喘息了嗎?為什麼毛利家就不得不喘息?”
黃芷汀皺眉沉吟道:“那或許是因為織田家兵農分離政策的優勢,導致作為軍團長的羽柴秀吉麾下比毛利家軍隊對於喘息的需要程度不同吧?這就好比警備軍這樣脫產軍隊,其只需要負責訓練、戍衛和征戰,自然不是衛所兵能比擬。”
高務實笑了笑,再次肯定她倆之前的一個觀點,道:“你說當時毛利家得到的訊息真真假假,我想那一定是必然的。但是在得知信長之死的確切訊息後,按理說應該是毛利家追擊的最好時機。這裡面就延伸出一個問題了:追擊秀吉真的有好處嗎?顯然沒那麼簡單。
不錯,光秀殺了信長,織田家大變,家中人心浮動,天下必然要重新洗牌。但是問題在於,這個過程中,明智光秀、羽柴秀吉、柴田勝家、丹羽長秀甚至作為外姓的德川家康,究竟誰能最後定鼎天下,這是完全不可知的。
這場賭局就像一個漩渦,任何輕易捲入其中的人都會有被撕裂的風險。因此,毛利家在尚未看清形勢的情況下,斷然不敢輕易出手。打下了秀吉又如何?或許換來的是光秀,是勝家,是家康,這般送狼迎虎沒有任何區別。
以當時毛利家負責外交事務的小早川隆景之智,必然認為毛利家最理性的做法,就是讓他們打去吧,我們看準最後時機,要麼渾水摸魚,要麼靠近新的天下人。
最後我還要補充一點,毛利家在毛利元就之後,基本國策就是立足基業,不搞大新聞。天下人這種東西,不是那麼好當的。狂飆突進四面出擊,那是信長的風格,而求穩或者說穩中求進,才是毛利家的基本思路。”
這番話雖然是肯定黃芷汀和劉馨的看法,但顯然黃芷汀就更加意外了,問道:“既然如此,不正說明毛利家也有問鼎天下的實力基礎甚至機會嗎?他家不比島津家強大得多?”
高務實笑了笑,剛才那番話不過是他的鋪墊,他等的就是黃芷汀的疑問,於是道:“我打安南時,需要觀望嗎?打緬甸時,需要觀望嗎?”
黃芷汀搖頭道:“你是不需要,可這兩者之間情況不同,毛利家雖然有實力有機會,但他的對手畢竟你面對的對手強大,這怎會是一樣呢?至於你當是手中的實力,那也是此前就積累出來的,毛利家選擇觀望的同時,不也是在恢復和積累實力麼?”
高務實哈哈一笑,道:“實力這種東西,有時候並不是看看地圖、算算石高就能得出準確結論的。”
黃芷汀只是回答了一個簡單的“哦”字,其中疑問的語感很強烈。
高務實道:“毛利家是如何崛起的,以及現在其領內除了石高之外,其他方面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我想你們倆應該都還來不及切實瞭解吧?”
黃芷汀遲疑道:“有很深的內部問題麼?”
“是的。”高務實點了點頭,指了指長廊邊的小亭,道:“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吧。”
黃芷汀點了點頭,朝身後不遠處的侍女們一招手,頓時便有五六個身著明式漢裝的僮人侍女上前準備。如鋪陳棉芯厚錦墊、放置鎏金小暖爐、陳上乾果蜜餞、奉來茶具香茗等等。
這些事在黃芷汀沒來的時候,高務實是不講究的,雖然他是出了名的重視建築,但對具體享受之道卻一貫不重視。而且哪怕他是天下頭號大糖商,自己卻幾乎不吃任何甜點,以上這些東西里頭,他只喝茶,但對茶道也談不上精深。
這和黃芷汀明顯不同,雖然黃芷汀當年和他一起落魄時展現出了很強的野外生存能力,但那只是僮人土司家傳統的技能。平時黃芷汀的排場和講究反而遠勝自己這位門第高貴的夫君,並且由於六百年土司世家的習慣使然,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高務實任由這些黃家陪嫁的侍女們一番佈置,等全都弄好了,才開口道:“事實上,毛利家所在的山陰山陽地區(注:說實在的,我很不喜歡按照日本的習慣把那裡稱之為‘中國’,實在太彆扭了,由於土地貧瘠,地形複雜,從來都不是在日本範圍內足以爭奪天下的資本。
雖然那裡分國眾多,但國中的石高基本都只在二十萬石上下,有些甚至只有幾萬石的水平,也就是備前和播磨兩國的石高稍稍多了些,超過了三十萬石的水平。
但是這兩國原先一直是赤松家的傳統勢力範圍,要麼就由赤松家麾下的被官家臣佔據,如浦上家、宇喜多家、小寺家、別所家等。所以,無論是之前的‘六分之一殿’山名氏時,還是‘山陰山陽太守’尼子晴久時,實際上領有的石高都不多,一旦遭到強力的挑戰,都會很快的敗下陣來,甚至因此分崩離析。”
黃芷汀點了點頭,她今天下午看過京華內務部草擬的“日本分國石高預估地圖”,毛利家的領地中,各分國目前似乎的確沒有超過二十萬石的。
但她依然不解,問道:“但即便如此,他家的分國個體雖然不強,可架不住分國夠多,整體實力不也還是很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