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獨早就入閣多年的許國對潘晟的風格足夠了解,優哉遊哉地端起香茗,用杯蓋輕輕撥了撥漂浮的茶沫,淺淺的飲了一小口。
果然不出他所料,潘晟絮絮叨叨地瞎扯了一番文章好壞之後,又繼續開口了:“高龍文的文章,老夫歷來就是極喜歡的,當初也是元輔和老夫點中了他的會元……所以他文章裡道理沒有問題,老夫看了也覺得是該這麼做。”
這下倒輪到吳兌詫異了,心頭暗道:莫非我想岔了,潘老頭根本沒站到申時行那邊去?可這樣的話,申時行示意他說話又是什麼意思?
張學顏也有些意外,微微蹙眉了一下,但沒有其他表示。
申時行雖然發現潘晟剛才開口好像是誤會了自己看他那一眼的用意,而他現在所說的話又似乎站在高黨一邊,但申時行的面色卻依舊如常,絲毫沒有半點動容。
潘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申時行還不清楚?現在自己是首輔,潘晟只要還想光榮致仕,就至少不會當面給自己難堪。至於他現在說的什麼,那根本無所謂,因為他一定會來個轉折。
果不其然,潘晟說到這裡,話鋒立刻一轉:“不過元輔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子愚(張學顏字剛才也說了,戶部已經沒剩下幾個錢,要是都投到這京北大營裡去,朝廷一旦再有點什麼事要辦,那可就抓瞎了。”
申時行的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心中暗道:就知道你這老傢伙肯定還是兩邊都不得罪——瞧瞧,這事兒你們都很有道理,要不然還是交給皇上宸斷吧?
於是申時行乾脆幫他一把,說道:“如此,潘老的意思是?”
潘晟嘆了口氣:“時局艱難,為臣不易,這般大事咱們做臣子哪能輕斷……要不還是請皇上聖裁,諸位以為如何?”
吳兌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暗暗腹誹:既然時局艱難,做臣子的豈不更應該擔負起責任來?什麼事情都拿不定主意,全交給皇上宸斷、聖裁,那皇上要我們這些人幹嘛來了?
輔弼輔弼,既不能輔,又不能弼,要你何用!
可惜這話偏偏只能腹誹一番,說卻是說不得的,吳兌只好悶聲不吭,低著頭猛地喝了口茶,彷彿那茶跟他有仇一樣。
他一抬頭,正好許國朝他望來,還微不可覺地搖了搖頭。
吳兌被他這一提醒,忽然福至心靈:聖裁?
呀!聖裁好啊!
求真的疏文上去讓皇上聖裁,皇上同意的機率可是相當大!
想到這裡,他便朝申時行微微拱手,道:“既然如此,元輔,要不就照內閣的兩條議論擬票,請皇上宸斷,如何?”
申時行微微頷首:“便這麼辦吧——諸位可以各自去忙了,慢走。”說著便站起身來,拿著拿到奏疏往自己的公房走去。
潘晟緊接著起身,朝三人拱手作別。
許國等三人最後起身,在許國的眼神示意下,張學顏和吳兌默契地一道跟著許國去了他的公房。
進門各自坐好,吳兌便問道:“維楨(許國字,吳兌比他先中進士,因此稱字而沒有稱他的號,你是覺得這事讓皇上聖裁更好?”
許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我以為可以分開來看。”
吳兌問:“如何分開來看?”
“首先,不論聖裁的結果是什麼,至少咱們已經在內閣定下來一個基調:京北大營的建設,其本身是有道理的,對吧?”
這個好像沒有問題,剛才申時行雖然稍稍表示了一下質疑,但在吳兌解釋過之後,申時行也沒有堅持。那麼許國這話就沒有問題了,基調確實已經定下。
張學顏捻鬚問道:“維楨的意思是說,即便皇上這次不準,也不是大問題?因為既然做法是對的,只是眼下銀子不夠用,所以將來總還是會做,無非一個早晚的事。”
許國微微頷首:“這一條的確如此。”
吳兌便問:“既然是分開來看,那另一條呢?”
“另一條,則是想看看咱們的申元輔對皇上的影響到底有多大。”他微微眯起眼,緩緩地道:“首輔之所以這幾十年來被看做‘真宰相’,其實說穿了,根基是在於首輔對皇上的影響力。昔日高文正公在閣為次輔時,李石麓身為首輔卻也只能唯唯諾諾,原因不就是他對穆廟的影響力遠不如高文正公麼?”
他稍稍一頓,目光也凝重了一點,繼續道:“十多年來,我實學一脈一直掌握著首輔票擬之權。如今因為鳳磐公丁憂,這大權驟然落到了心學一派手裡,此一變局究竟會引出多大的變數,你我等輩都還只能猜測。而今日之事,則正好是一個機會……”
張學顏完全明白了許國的意思,沉吟著道:“看來維楨你是在賭——賭元輔和求真二人究竟誰更得聖眷?”
吳兌稍稍變了臉色,眉頭也立刻皺了起來,有些緊張地道:“這個對賭可不大公平啊!維楨,你確定要這樣?”
當然不大公平,高務實只是個兵部侍郎,在高拱改制過後的兵部四侍郎制度下,他目前只是排第二。這區區一個兵部的三把手,去和當朝首輔比“重量”,橫看豎看都不公平啊。
但許國卻正色道:“可是為了將來咱們能對申元輔的力量有所把握,這個賭局咱們非奉陪不可。”
吳兌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沒說出話來,只是無言地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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