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勤(化名)二十五歲,重點大學碩士畢業,剛剛能參加工作不到半年。他是一名神經症患者,症狀屬於精神障礙。
包勤最早去的是境湖市安康醫院,是辛霜紅主任負責的病人。辛霜紅的治療收效甚微,憑著專業經驗,辛霜紅感覺患者的病狀也包含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特徵,只有找到真正的病因才能有效治癒,所以他建議患者的父母帶著患者來找丁齊。
心理諮詢師碰到這種求助者,通常會建議轉診,讓他們到專門的醫院精神科去接受治療,如今的情況倒過來了。這是一個特例,辛霜特意給丁齊打了招呼,並把詳細的病歷資料轉給了他。丁齊本人不僅是心理諮詢師、心理治療師,也是一位精神科醫生。
包勤的症狀很奇特,最早是從單位生的一起事件開始的。
包勤的父母都是公務員,有些社會關係,在其碩士畢業後就把他安排進一家大型國企工作,待遇和效益都很不錯,總之是令人羨慕的。
包勤剛剛參加工作兩個月時,其部門中一臺價值幾十萬的進口檢測裝置損壞了。像這種單位,裝置損壞報損或者報修就是了,但這臺裝置幾乎是全新的,而且很明顯是被人為故意損壞,程度已無法修復。
這臺裝置放在一個大開間辦公室旁邊的小屋裡,外面的大開間就是包勤所在的部門,出入辦公區都需要刷門禁卡,然後繞過辦公區開啟小屋門才能接觸到這臺裝置。誰會特意跑到這裡來損壞一臺檢測裝置呢?外人乾的可能性很小。
嫌疑最大的就是這個部門的工作人員,總共有三十多位,目的可能是為了洩,比如對單位或者對某位領導有所不滿。可到底是誰呢,放裝置的小屋中並沒有監控,角落裡還有一臺影印機,大家都經常進來影印資料,所以誰都有嫌疑。
領導非常生氣,當然也報了警。警方也認為嫌疑人主要是這個部門的員工,還特意找每一名員工談話調查並做筆錄,其中也包括包勤,可是到底也沒有查出來是誰,迄今還沒有破案,在缺乏證據又沒人承認的情況下,好像也只能不了了之。
包勤的症狀就是從那時開始出現的。他莫名其妙感到不安,並且變得敏感多疑,這種痛苦來源於一種很荒誕的自我懷疑。他始終在害怕別人認為這事是他乾的,當同事們聚在一起說話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想是不是在指證他損壞了部門的裝置?
正因為這種心態,他感覺部門的環境與氣氛都變了,每一個人都像防賊似的盯著別人,而他更是被每一雙眼睛盯著。
其實包勤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些想法並沒有道理,事實也並非如此,可他就是忍不住有這種感覺。他是個新員工,加之沉默寡言,跟同事們的關係原本就不太熟悉親近,如今變得更加疏遠了,哪怕正常工作環節中的交流聯絡都出現了障礙。
裝置當然不是包勤損壞的,照說包勤沒有必要心虛,可他就是覺得心虛、終日忐忑不安,心裡很沒有底。坐在辦公室中,他時常出虛汗,精神很緊張,注意力也無法集中。
在這樣的狀態下,他回家後也連續失眠,簡直忍受不了,於是便告訴父母想辭職不幹了。父母也很詫異,好不容易安排了這樣的好工作,怎麼說不想幹就不幹了呢?追問之下才知道原由,小包每天去上班就像是去承受一場折磨,令他痛苦萬分。
父母一琢磨,這不是工作有問題,而是人有病啊!於是他們就幫小包請了病休假把他帶到安康醫院接受治療,還特意託人專程找到了辛霜紅主任……辛霜紅後來不僅把病歷資料轉過來了,還特意告訴丁齊他做的診斷。
損壞裝置的事千真萬確並不是小包乾的,這就令很多人奇怪了。小包明明沒有幹壞事,為什麼會感到心虛呢?丁齊倒不覺得太奇怪,這世上心虛的往往並不是罪犯,很多並沒有做錯事的普通人時常也會莫名不安,如果仔細追究,其實都有潛意識的原因。
丁齊看了病歷,確認包勤的確是患有神經症。神經症患者往往會感受到持久的痛苦,能體驗到內心的衝突,這種衝突已經妨礙到工作和生活,但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為基礎。
但神經症患者還擁有自知力,所謂自知力就是自己能夠認識到事實。比如小包,他就很清楚事實是怎麼回事,也認為自己沒有損壞裝置就不應該心虛。是否擁有自知力,是神經症患者與精神病患者的主要區別。
精神症是一種精神障礙,精神障礙與普通的心理問題最主要的區別就是,精神症患者的心理衝突是變形的。所謂變形,簡單的理解,就是與正常的邏輯不匹配。
心理衝突分為常形衝突與變形衝突。
常形衝突就是與現實處境直接相關,符合正常的思維邏輯。比如攻擊顏院長的死者家屬,你可以說他們有心理問題,但他們是因為失去親人的痛苦而需要情緒渲洩,或者想敲詐院方以謀求現實利益,這些都屬於常形衝突。
可是包勤的心理衝突明顯屬於變形衝突,一般人可能理解不了,明明事情不是他乾的,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辛主任根據多年的臨床經驗,認為必定有一個潛伏的心理病因存在,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所以才推薦患者來找丁齊。
包勤第一次來見丁齊,是在父母的陪同下。小包的父母也聽說過丁齊的大名,知道丁齊是一位“催眠大師”,所以他們希望丁齊能給小包催眠一下,可能就會把小包的心病給消了。但丁齊自己清楚,簡單的催眠不可能治好這位神經症患者。
催眠的本質,還是在不違反對方意願的前提下去修改某些潛意識。而包勤的病症是心因性的,在沒有找到病因的情況下,就算直接下達暗示指令告訴他不要再有這種感覺,這種指令也是無效的,否則催眠豈不成了萬能?
所以丁齊第一次並沒有給包勤做催眠,只是進行了攝入性會談,儘量觀察與收集材料、建立心冊。包勤看上去情緒很低落,非常內向,話很少,幾乎沒有主動開過口,需要丁齊反覆提示他才會詳細回答一些問題。
第一次會談進行了兩個小時,結束時丁齊只是給了簡單的情緒安撫暗示,並沒有給小包“留作業”。但是會談結束後,丁齊特意又聯絡了小包的父母,表示有一些情況需要單獨諮詢他們。
本來在電話裡說就可以,可是小包的父母非常重視也非常焦急,又特意跑來了一趟。丁齊是本著盡職的原則這麼做的,這次談話並沒有收費。
丁齊問道:“你們的孩子性格不僅非常內向,而且明顯有自閉的特徵。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這種性格特徵的?”
小包的父母皆答道:“他從小就是這個脾氣,不太愛跟人說話,也不愛跑出去跟人亂耍,就知道悶頭學習,成績很不錯……”
丁齊:“他不太可能一生下來就是這樣啊!所以我才把你們私下叫來,請你們認認真真的回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性格出現了這種明顯的特徵?”
小包的父親答道:“很小的時候,他其實還是挺活潑的,長大了就變得文靜了。仔細想想的話,應該就是從小學高年級到快上初中這段時間。”
小包的母親則給了一個更準確的答案:“假如這麼說的話,應該是十歲吧。從小學四年級到小學五年級這段時間,他突然就像變得懂事了,不再像以前那麼調皮了。”
丁齊追問道:“那麼在他十歲那一年,究竟生了什麼重大事件,令你們至今還記憶清晰的?”
小包的母親回憶道:“都十五年了,有很多事記不清了,好像也沒什麼重大事件,我只記得四年級的期末,他得了境湖市三好學生的獎狀……”
其實類似的詢問調查,辛主任也做過,在小包的父母這裡,丁齊也沒有問出更多的線索來。然後丁齊與小包進行了第二次心理會談,這次他把小包給深度催眠了,並用了時間退行技術。會談進行了三個多小時,丁齊的體力和精力消耗都非常大,終於找到了病因。
小包十歲那年放暑假,父母還要上班,便告訴他不能到處亂跑淘氣。他卻跑到街邊去爬樹捉知了,結果失足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一位路過的小夥子現了,及時把他送到了醫院裡,小包的父母也聞訊趕來……
母親先到的醫院,當然要搞清楚孩子是怎麼受傷的,她特意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被人騎腳踏車撞了?”這一句也是隨口出來的,因為她單位同事的孩子就曾遇到過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