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碾碎了昏黃的路燈，壓過一地的碎葉，緩緩駛離這片嘈雜又浮動的人群，像一尾頑俏的遊魚，駛入廣闊的淺白月海之中。
這對蘇葉來說，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受。車劃過一切她看習慣了的景色，卻沒有為任何一處駐足，周圍的所有都不再對她構成束縛，似乎只要車開起來，她就是絕對自由的存在，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一種東西能綁住她的腳步。
難怪。
蘇葉想，難怪越程琦喜歡摩托，這確實自由，也確實爽快。
耳機裡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抱緊。”
蘇葉依言照做，手指緊緊握著女人的腰，下一瞬，車速又上了一檔，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驟然激烈起來，但很快又被她們甩在身後。
只要還在旅行，她們就可以把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甩在身後。天地廣闊，萬物寂靜，不必羨長江之無窮，渺茫前路之中，似乎只有她們兩個人，也只會有她們兩個人，跟著呼嘯的風聲一起，輕而易舉可以到達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蘇葉很快發現這條路不是回家的路，但她不想問此次目的為何，她終於走了一次沒有任何目的地的道路，她很珍惜這種難得的自由，緩緩撥出一口氣後，沉默地再次環緊了越程琦的腰。
這像是一個訊號，女孩順利接收，又給了點油，車速更快，像是在劃破罡風，沖向無人可以預測的未來。
直到她們來到一片無人的空地。
頭盔摘下後隨意放在摩托車上，隨後蘇葉跟著越程琦，經一條小路，繞了幾圈，扶起不知道多少支殘破的枝條，最終到一片河灘。
這裡是沙津河開發過程中被遺忘的淺灘，水泥鑄就的河岸在它面前劃過，將長久以來灌溉著它的河流劃歸人類的領域，這裡連帶著其上頑強生長的生命，就被拋棄了。
只是，大自然不會放棄這裡，月光還沉靜地籠罩著這片無人的野地，一株株野草奮力向上攀長著，枯黃但頑強。
蘇葉隨意看著，腰上忽然被紮了一下，又被總關注著她的人拽了一下，跌撲進她的懷裡，有些被驚到了。
“怎麼了？”蘇葉疑惑。
越程琦輕聲道：“別動，有蒼耳，勾到衣服上了。”她說著，手環上蘇葉的腰，手指有意無意地碰觸著肌膚，很快找到那個作祟的小東西，勾在衣服上，倒是給她給了許多的便利。
取下來這幾個蒼耳，越程琦順勢就鬆了懷抱。
“你……”蘇葉品了品話語，有些無言。
越程琦挑眉，“怎麼了？”也不能老是她迎合蘇葉吧，一直迎合下去，猴年馬月才能逼得蘇葉向她邁出一步，她不能隔幾天就用今晚這種這麼暴力的方法逼蘇葉吧。
且不說蘇葉受不受得了，她自己的性子就做不來這事兒，憋笑憋得肺快要炸掉。這也太霸道總裁小說了，但是人家霸總小說都是總裁強迫小白花女主，怎麼在她們這兒改成小白花女主強迫霸總啊！
那小白花也不能天天強迫霸總啊！
所以，越程琦按下自己心底的悸動，向前走了幾步，走到欄杆旁邊，回頭看那個慢慢走過來的人，“今晚帶你逃離人煙一次，是不是很罕見？”
蘇葉吸著鼻子，環緊胳膊，道：“只是想起來了以前，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是會追憶過往吧。”
“你再說你年紀大了身體差了，我就……”
“你就？”
蘇葉噙著幾分遊刃有餘的笑，走到越程琦身邊，偏頭看她，“說呀，你就什麼？”
歲月積累的氣質在此時顯了出來，她說著和許多年前一樣活潑又靈動的話，聲音中卻帶了許多的時光的沉澱，慢悠悠的，不像追問，像調侃，讓聽的人臉紅。
但屬於同一個人的特性也不會莫名消失，哪怕過了很多年，哪怕多成熟，她的身上總會帶著少女的特質，微微旋轉腳尖，腦袋就探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盯著這個憋悶無言的家夥，挑唇，“怎麼還不說？不會不敢說了吧？沒事的~我不會嫌棄你的。”
“……哼。”小越同學發出了一句十分無力的輕哼，道：“如果你再說你老了，我就去把頭發染成灰的。”
空氣靜默片刻，蘇葉揹著手看著遠處靜靜流淌的河水，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必須得說而且得說好多句啊，我……”女孩隨即轉過來捂住她的嘴，有些無奈——
“真是輸給你了。”
她這樣的性格，在搭上蘇葉如今的狀態，連這隨口一句想要挑動氣氛的話，都變了味道，讓氣氛更冷，甚至讓這句話變成了蘇葉反過來逗弄她的武器。
真的，很無奈啊。
蘇葉眯了眼睛，輕緩地笑了，輕輕咬了一下掌心的軟肉，道：“你不想聽，我以後就不說了，好不好？”
那當然是很好的。
蘇葉：“但我確實想起來了很久遠很久遠的過去，想起來那時候，我喝醉了，躺在電三輪的車兜裡，抬頭望去，也是這樣的一片星空。”
以現在的眼光去看那時候的生活，無疑是窘迫且可憐的，都已經醉成了那個樣子，還得躺在又顛又髒亂的車兜裡，每過一處顛簸不平的路面，腦袋就要磕一下硬邦邦的車底板，痛的人腦袋快要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