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舒
她說:“真巧,你怎麼在這兒呢,學校不是朝九晚五的麼?”她想華大在這相反的方向,距離真心有點遠。
他看看她手上的東西,解釋說:“我今天正好休假,而且我就住在這附近。”他指引她看了看商圈對面那片壯麗的樓盤。
哦,他住在這兒……這個叫春在城的樓盤是本區二手房價格裡數一數二的,尹穎買房子時偶爾看過兩眼,遠遠超出了她的預算,雖然離她工作的地方很近,卻不得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外,缺錢多麼尷尬。
尹穎在心裡打著問號,現在的大學老師收入竟這麼可觀,住在這樣高檔的社群,還有悠然的閑暇時光。她著實是個窮人,想不出有錢人的錢都從哪兒來。
他含笑問她:“這是給孩子買的麼?”
“是啊,”她點點頭:“給孩子準備的端午節作業。”又自嘲說:“手工不好,只好買現成的。”
“是太忙了,沒時間吧。”他理解地說。
尹穎只笑了笑,她有點想問,你有孩子麼?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她特別清楚交淺言深是與人來往的大忌,但她還沒明白,交深言淺其實也是。
那天他們站在商場的出口,又聊了些什麼,她有點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後來看到商場裡華誼的大幅電影海報,他們評論了一會兒電影,尹穎說,她不大愛看電影。當然了,她這會兒的人生倉皇,什麼樣的電影也救贖不了她。
不過她也笑著說起一個故事來,說《一代宗師》上映的時候,她和好朋友一起來看的,她自己覺得電影拍得很好,臺詞更是意味深長,結果旁邊的好友睡著了,散場時才醒過來,而且她一醒過來就忙著找爆米花,抱怨說這麼快就放完了,爆米花還沒來得及吃呢。
她這好友就是章雲舒。
尹穎不知道自己有時講故事特別好聽,她不是很愛說話,但上天卻給了她一幅好嗓音。梁熠輝認真的聽她講著,一道日光透過玻璃門折射在她身上,散發著溫柔的橘色光芒。
她最後想起來,說:“我這不愛看電影的朋友,也是你的同事,她也是華大的老師,教哲學的。”她說完自己先笑了,又接著說:“別看她教哲學,可是她最恨文縐縐的東西,她信奉大道至簡。”
“哦!”他聽了,趕緊問她:“教哲學的,叫什麼?我應該認識。”他一邊已經在腦海搜尋了一會兒,和她同屆差不多年齡的哲學老師,他猜測著問:“是姓章麼?”
“嗯!”她點著頭笑了,說:“章雲舒。”
“世界真小。”他感嘆:“我和章老師也認識很多年了。”
她後來趕著回公司去,他說改天約她和小章一起吃飯。她也沒放在心上,成年人的世界裡約吃飯,只是個禮貌用語,為的是彼此不尷尬。
她有許多事情要忙,這個週末要帶著孩子陪她母親去第一醫院看高血壓,排了一天的隊,孩子鬧著要喝可樂。她以前是個緊張的媽媽,這個、那個都不許友友吃,最近她忽然想通了,吃吃吧,也沒什麼好排斥的,對世界的好奇心,是寶貴的財富,得好好呵護。
等從醫院回到家,她不忍心讓忙了一週的媽媽再幫著做飯,她自己買了菜在廚房裡煙燻火燎了一陣,做好了晚飯,讓媽媽吃上一頓現成飯菜,她覺得心裡好過一點。
她幾乎有點時間的晚上,都要趕著上網課,她的業務方向無論是技術還是理論水平都在不斷發展,公司新來的小姑娘們都沖勁兒十足,她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以通宵達旦的埋在辦公室裡奮鬥。但她不能,她只好爭分奪秒的充充電,讓自己不被拍在沙灘上。
她有時抬頭看看外面的萬家燈火,也覺得困惑,年齡和時光為什麼給她帶來了深深的惡意。
她到了此時此刻卻一無所獲。
她朋友不多,特別要好就只有雲舒了。她搬家的時候雲舒買了一打啤酒上來,光著腳坐在她新家的飄窗上,特地等家裡老人和孩子都睡了,才開喝。
尹穎坐在她對面,規規矩矩的,倒是雲舒不羈的樣子更像是剛離了婚的人,事實上她根本沒結婚。
雲舒說:“怎麼樣?看你悶不啃聲的樣子,我就著急,離婚這麼大的事,就聽你說了說,怎麼沒找我哭兩場,把我當外人是不是!”
尹穎伸長了手臂,把她露著肩膀頭的小裙子往上提了提,說:“哭多少場也於事無補了,我夜深人靜的時候天天哭呢,哭多了,到了人跟前,就哭不出來了。”
雲舒懷疑的眼神掃了她一眼,扭了扭,又把肩膀頭露了出來說:“現在好了麼?好好的往下過,那些人和事就當垃圾,歸置歸置扔了吧。”
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我聽阿姨說,你沒爭到錢啊!你這傻瓜!”章雲舒和她太熟了,有什麼說什麼。
“嗯,”她寥落地,自己抬手喝了一整杯,說:“我不是他的對手,爭錢,爭房子,人家做好了局的,我道行太淺。”她最後說:“你看,法律也不保護老實人,要不人家都說善良得有獠牙呢。”
“你真是笨,氣人!”
尹穎在心裡苦笑著,她也恨自己長不出獠牙來;有些夜晚也想過要臥薪嘗膽終成霸業,逆襲反轉大殺四方,最後醒來時卻不得不趕緊回顧一遍明早開會的議程。
生活常常現實得讓人心酸。
她回雲舒說:“我也是第一次離婚,等我下一次就有經驗了。”
雲舒豪放地對著啤酒瓶子一仰脖,灌下去半瓶,點頭稱贊她:“有志氣,努力啊!”
她倆是君子之交,不聯系時半年也不聯系,有事時,一叫就能到。
她人生都走到這樣的狹窄處了,唯餘這一好友。她打電話叫她來喝酒,她等著老人和孩子睡下,穿著寬松的大 t 恤,頭上夾著個蝴蝶發抓,潦草的,漏夜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