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遠門
尹穎到家時已經傍晚，家家戶戶吃晚飯的時候，小區裡玩鬧的孩子都銷聲匿跡。她差不多離開了一個禮拜，家裡有牽掛的人，歸心似箭。
她拉著行李穿過中庭，想起從前十幾歲時，也起過離家出走的念頭，為了什麼，現在回頭用力想，也想不起來了；到了這個年紀，覺得，不離家不出走，當真是人生好時候。
推開家門，“媽媽！”友友從裡面奔出來，撲在她身上，像電視劇裡久別重逢的母子倆。
春蘭女士正從廚房裡拿友友的調羹出來，轉頭瞥了他們一眼，仍舊往餐桌邊去：“倒是挑了好時候，趕得上吃飯，快點兒洗手去。”
“好，吃什麼？”尹穎把友友抱在手裡，放在椅子上，孩子正忙著告訴他，下午跟著梁叔叔去玩卡丁車了，跑得超級快，他嘴裡模仿著車子開過去的聲響，惟妙惟肖。
“幹媽也陪你開卡丁車了麼？”尹穎隨口問。
“幹媽沒有，她吃飯的時候才來，梁叔叔和小烏陪我玩的，我們還帶小烏去寵物店洗澡，寵物店裡有好多動物，小貓咪我就看見了四隻……”友友想起什麼，抬頭問媽媽：“我能叫梁叔叔幹爸麼？”
“啊！不能哦，”尹穎趕緊阻止他，“這可不能隨便叫。”
“那為什麼雲舒姨就可以叫幹媽？”友友不解，覺得對他好的人，都應該可以和爸、媽沾上邊。
“那，那是因為……”尹穎還沒想好怎麼解釋，春蘭女士插進話來，解釋得比她徹底，“幹媽和幹爸那得是一對兒，你雲舒姨和梁叔不是一對，不能瞎叫，知道不？”
尹穎趕緊點頭附和，“是啊，不能亂叫。”
春蘭沒理尹穎說什麼，伸手試了試友友的碗邊，稀飯太燙，又起身去廚房，預備再拿一隻碗來，自言自語：“等幹爸找到幹媽，看還有你什麼事兒！”
尹穎聽見了，沉默著沒抬頭，她眼前，比幹爸找幹媽重要的事，還多著呢。她一直沒和人說過，也是因為不知道別人離婚時，是不是都沒受到傷害，離得志得意滿；可她處理得特別不好，像塊被焐熱的石頭一點點被放涼，內裡的變化別人看不出，生活水平的下降，卻是肉眼可見。她想，無論如何，要把這些失去的，靠自己的力量彌補回來。
“老俞帶著小棉去福州了，要住好一段時間呢。這一天到晚，就我和友友兩個人吃飯，飯都不知道怎麼做……”
“俞叔不在家啊？”尹穎自己的粥碗也很燙，沒人替她涼，她自己吹一吹。
“是啊，帶小棉去他爸家，說要陪她住一段時間，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
尹穎舉著筷子，停在半空。俞叔不在，本來還想和心楠商量，她看好了一款弘愛醫院的老年人體檢套餐，正好可以讓他們兩個一起去，有個伴兒。現在看來，只好推遲一些。
尹穎週一去上班，差不多要確定投資計劃的時候，在樓上大老闆的小會議室裡開了一整天會。等方案雛形有了眉目，大家都在心裡鬆了一口氣。揣著錢找專案，確實不像菜市場買棵白菜那麼容易。果然是，有錢人的煩惱是你體會不到的。
商議妥當，他們一行人下樓的電梯裡，羅衡拍拍尹穎肩頭，“明天，我們跟大老闆去一趟北京公司。”
“好。”尹穎點頭答應，下午在會議上有提到，是個好機會，大老闆答應引見一些校友企業的專案進來。
“明天去北京？好誒，我還是小時候去過一次，長大後……”寶玲站在電梯門邊，興奮的臉。
“你不去，你老老實實在大本營裡待著，我和你穎姐去。也不用你訂機票，大老闆的秘書會一起訂。”羅衡無情地說著。
“奧……”寶玲無意地聽著。
尹穎回辦公室，開啟筆記本，她的出差排程可不像下午閉門會上提到的，不是到週四結束，而是一口氣排到週日下午。“喂，領導，大老闆不是週四返程麼？我們後面還有什麼安排？”她打電話給羅衡。
“有啊，我們後幾天安排可多了，我現在有點兒忙，晚點告訴你。”羅衡確實有點兒忙，忙著擺弄另一部手機。
尹穎掛了電話，忍不住嘆氣，這樣的出差節奏，她這一個月幾乎都沒怎麼在家過。之前預想過會出現的情況，沒想到來得這樣快。
她下班時還在想，晚上回家和春蘭女士說，要出差一週，她肯定又要抱怨起來，不過還好，新買的唱歌裝置也到了，不知道能不能起到點緩沖的作用。
她邊走向電梯，邊打電話給心楠：“喂，你忙著麼？我前兩天看了一家醫院的老年人體檢套餐，挺全面的，但是不便宜，我先發你看看吧。”尹穎和心楠，漸漸形成了默契，她不用特別說明，心楠就知道，是兩家老人一起去的意思。
“好，你發來吧，尹穎姐，我剛發了季度獎金，價格不要緊，哈哈。”心楠在電話裡，什麼都願意告訴她。
“嗯，你先看，回頭我們去談談，看能不能打折。”
“好。”
“心楠，我最近這段時間，出差特別多，經常不在家，你要是有空，幫我多去看看我媽和友友，我想，俞叔要是在福州沒回來，你下班回家，就去我媽那兒吃飯吧，不然她老是和我念叨，人太少，沒法做晚飯。”尹穎和心楠商量。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尹穎從前沒什麼體會，像她們這樣的城市森林，好像關上門都是獨立的鋼鐵堡壘，誰也不需要誰，但其實，近鄰如此重要。
“好，尹穎姐你放心出差吧，只要阿姨不嫌我煩，我每天都上門。”心楠乖巧的聲音。
尹穎開車回家，迎著落日餘暉，堵在高架上。夕陽的光照得她半邊身體發燙，並不比正午的日光溫和多少。汽車的長龍一動不動，傍晚急著回家的人，個個都耐著性子，伸長了脖子，排在隊伍裡。堵車面前就像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再著急也飛不過去。
她靜下心來，想起一個人，她在這城市森林裡的另一位“近鄰”。因為太“近”，感謝他照顧她家人的話，常常說不出口。“熠輝，你在忙麼？”她問。
“沒有，我們放假了，我告訴過你吧，”他熟悉的聲音，“來吃飯麼？我在家。”
他聲色溫暖，像她這時候面對著的夕光，“不了，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這周剩下的時間，我都在北京，我得回家收拾出差的行李。”她語氣無奈。
“整週都出差麼？”
“嗯，一直到周天晚上。”她自己沒意識到，只有對著他，才肯抱怨幾句工作，“我簡直就是生産隊的驢？不能停下來休息一天！”仔細想想，她也無處抱怨，這樣的話不能說給家人聽，也不能說給同事聽，領導就更聽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