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位風塵僕僕的來客不是旁人,正是蕭六孃的面首,昔日的城牆守將王三娘。
“怎麼會是你?”
短短數月,從堂堂安貞門偏將淪落到打家劫舍的流民,王三娘在羌人手中逃得性命,卻再也做不回從前那個風流多情的白麵娘子。
她左頰多出一道斜斜的粉疤,足有食指那麼長,陰鬱的眸子微微眯著,只有在見到蕭夷光的第一瞬,有剎那恍惚的茫然。
“長安城破那日,你、阿孃和九娘都在城外尋找稚婢,她們如今是不是也與你在一起?”
臉上寫滿緊張和焦急,蕭夷光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面前,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王三娘挪開臉,望著清明的長天,殘酷的吐出幾個字:“我與她們早就分開了。”
“她們可還活著?”
點點頭,又搖搖頭,王三娘道:“聽聞羌人入關的訊息後,左僕射她們奔去扶風縣拉勤王軍,我則回城去救六娘。”
蕭夷光聲線顫抖:“六娘不是已經……”
王三娘長吸一口氣,嘴邊擠出個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表情,從前清亮的嗓音布滿滄桑,略有些失神:“是啊——”
直到元禎穿戴整齊,請她去議事帳中坐,王三娘才用袖子抹了把臉,沉默的跟了進去。
王三娘此行過來,並非一點長安和中原的訊息都沒有帶給她們。
讓蕭夷光意外之喜的是,王三娘受流民帥之命前來,而這位流民帥不是別人,而是她的表兄,六孃的親弟蕭子敬。
“我想方設法逃出長安,就在萬年縣遇見了五營校尉,他手下只有八百白袍軍,回身攻城就是以卵擊石,於是我與他商議,邊收攏殘軍邊向南撤退。”
她口中的五營校尉正是蕭子敬,平日負責防守長安,又因六孃的緣故,兩人十分熟悉。
“中原陷入大亂,遍地是賊,有的人幹脆自立為王,紛紛據城自守。我們逃到晉陵郡,那兒的太守已經被當地豪強朱氏殺掉,後來我們設計將朱氏趕走,才在彭城駐紮下來。”
比起中原的混戰,元禎更關心他們手下有多少兵馬,當聽說蕭子敬手下的流民足足有三千人,還都是能徵善戰的白袍軍殘部時,她唇邊隱隱有笑意:
“你們從哪裡知道八娘在京口?”
“被我們殺走的朱大郎逃到了梁郡,他自稱袞州刺史,招攬了兩萬響馬強賊,打算殺回晉陵郡。”王三娘清秀的眉毛瞬間擰緊,臉上的疤痕似乎也活了起來,整個人殺氣勃勃:
“惡戰一觸即發,我們人馬不足,也去招買流民,卻聽說蕭八娘已成了王太女妃,正在北岸重金尋親。”
蕭六娘與王三娘分別前,曾將稚婢託付於她,王三娘心中一直記掛著此事。聽說了蕭夷光的訊息後,不管真假,她稟告過蕭子敬,就親自來到京口郡尋人。
如今這塊心病終於有了結果,她問:“八娘,到萬年縣後,您找到稚婢了嗎?”
蕭夷光點頭,教她放心:“稚婢隨我們一起到了江南,如今養在建鄴阿姊府中,她很好。”
輕嘆一口氣,王三娘揚起輕松的笑,她拍出腰間寶劍:“既然稚婢無事,我縱然戰死沙場,到了黃泉下也能與六娘交代。”
細紋甲裳撞到地上,王三娘起身跪到元禎面前,道出她真正的來意:“朱大郎假稱高祖之後,已在梁郡改姓稱王,還請殿下能夠同我們一起出兵,剿滅反賊!”
帳外呼嘯風聲乍起,與她慷慨激昂的聲音交融,讓人聽到耳中,血液都禁不住在身體裡沸騰。
蕭夷光坐在偏席,視線落到元禎臉上,只見她依舊噙著笑,只有仔細探究進去,才會發現那雙笑眼深處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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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王三娘在營寨住下,元禎投身進招募流民的大事裡,一連數日都婉拒了她的求見,也絕口不提出兵的事。
雞鳴即起,夜色濃到像化不開的濃墨時,元禎才姍姍回帳,沾上枕頭就能睡著,彷彿真的忙到脫不開身。
這段日子恰好碰上蕭夷光的信期,元禎天還不亮就命人掌燈,照樣穿衣盥洗,留她與一室海棠信香在帳裡。
不一會,孟醫佐就端了託盤進來,她尷尬的笑笑:“殿下怕太女妃難捱,特意教臣熬了止信湯來,哦,還有建鄴剛送來的糖霜。太女妃若覺得藥苦,可以用糖壓一壓。”
蕭夷光坐於床中,長長的睫毛微顫,烏黑發亮的秀發及腰,因信期身體滾熱,雪白的中衣微敞,半掩著雪白的雙肩與鎖骨。
她冷冷的看了一眼孟醫佐,揚頸就將湯一飲而盡,擲回藥碗:
“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