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孃親!” 他的哭聲撕心裂肺。
父親孫石雙目赤紅,淚水混合著血水從他臉上滑落,他用盡全身力氣,拖著兒子逃命,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小孫林被父親強行按著頭,不讓他回頭看,但他能聽到身後傳來的激烈打鬥聲,妖怪們憤怒的咆哮聲,以及母親偶爾壓抑的悶哼聲。
他不知道母親究竟殺了多少妖怪,他只知道,那條不長的巷道,對他們父子而言,彷彿通往生路的天梯,而對母親而言,卻是通往死亡的深淵。
終於,在父親快要力竭的時候,他偷偷回頭望了一眼。
血色的殘陽下,母親的身影依舊在巷口奮戰。她的白裙早已被鮮血染紅,有她自己的,也有妖怪的。她的髮髻散亂,平日裡光潔的臉頰上也沾染了血汙,但她的眼神依舊明亮如星,手中的劍依舊穩固如山。
越來越多的妖怪被她吸引,其中甚至出現了一隻體型格外龐大、渾身覆蓋著黑色甲冑、散發著令人窒息兇戾氣息的妖將。那妖將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揮舞著巨大的骨棒砸向母親。
小孫林看到,母親迎著那恐怖的妖將,沒有絲毫退縮。她手中的青鋒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甚至蓋過了天邊的殘陽,像一顆燃燒的流星,義無反顧地撞向了那片黑暗。
“婉兒——!” 父親孫石發出絕望的悲鳴。
小孫林只覺得眼前一黑,再也看不清母親的身影,只有那道悲壯而璀璨的劍光,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幼小的心靈深處。
模糊的淚眼中,他似乎看到母親最後投向他的那個眼神,充滿了不捨、鼓勵,以及……一絲讓他至今無法完全理解的釋然。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母親最後那句堅定而溫柔的話語:
“活下去……”
然後,便是妖獸們更加貪婪、更加殘忍的咀嚼聲和滿足的嘶吼聲,如同無數把尖刀,狠狠地剜著他的心。
……
“呼……”
孫林緩緩收回拳勢,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那股濁氣在微冷的空氣中化作一道白練,久久不散。
他的額頭上青筋微微凸起,緊握的拳頭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手背上的血管如同虯龍般盤踞。一滴汗水沿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腳下的黃土地上,瞬間滲入,不見蹤影,正如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十年了……”孫林在心中默唸。
十年來,那個血色的黃昏,母親決絕的背影,以及那句帶著無盡期盼的“活下去”,如同夢魘般日夜縈繞在他心頭,也如同最強大的燃料,驅動著他瘋狂地修煉,永不停歇。
他修煉,不是為了名揚天下,不是為了坐擁權勢,甚至最初都不是為了守護什麼。他只是為了復仇,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將那些吞噬他母親的妖孽,一一斬盡殺絕!
“孃親,你說你會來找我們……孩兒一直在等你,也一直在努力變強,強到足以……手刃所有害死你的妖孽!” 他的牙關緊咬,眼底深處,翻湧著壓抑了十年的哀傷與如同實質般的仇恨。
“咳咳……咳……”
屋內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打斷了孫林的思緒。那是父親孫石的聲音,十年前的那場逃亡,父親雖然活了下來,卻也落下了嚴重的病根,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孫林迅速收斂起外露的凌厲與悲痛,臉上恢復了平日的沉靜與木訥,只是那雙深邃的眸子,依舊如同幽深的寒潭,深不見底。他快步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光線昏暗的屋子。
“爹,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昏暗的油燈下,孫石半靠在床頭,臉色蠟黃,氣息微弱。看到兒子進來,他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林兒,練完功了?爹沒事,老毛病了。”
孫林默默地倒了一杯溫水,扶著父親喝下,又熟練地替他掖好被角。
父子倆沒有過多的交流,十年來的相依為命,早已讓他們習慣了這種沉默中的默契。
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暉終於消失在地平線下,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緩緩籠罩了整個小鎮。
孫林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沉睡過去的父親,心中的那份仇恨,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漿,在黑暗中無聲地翻騰、積蓄,只待有朝一日,衝破一切束縛,焚盡世間一切妖邪。
而那個血色殘陽下的訣別,將永遠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也是他前行最堅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