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的想起許多年前,那時的自己,似乎也是某一年上元夜……燈火闌珊處,笑語歡聲,人潮一片熙攘熱鬧。
沒人去在乎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被一個粗壯的男人緊緊拽住胳膊,要往人群邊緣拖去。
他想掙紮,想反抗,卻哪裡掙得過一個成年人的力量?
而他的母親,就站在人潮不遠處。
她就那麼看著,本就不曾溫和熱烈的眼神,此刻更顯冷漠如刀。
沒有動作,沒有呼喊,甚至沒有一絲擔憂不捨,目光淡漠得彷彿他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也或許……這一日,她等了很久。
“快走!”男人兇惡怒斥聲傳來,一手粗暴地拽著他的胳膊往前拖。
他眼中迷茫無措,卻無人在意,淹沒在人潮中,那聲低低的沙啞輕喚——“娘……”
在這萬燈輝煌的世間裡,那孩子孤零零的身影,終究只是熱鬧之外的一粒塵。
他快要被拖出人群時,一個清脆又稚嫩的聲音突然響起:“你要帶他去哪兒?”
明明周圍那般喧囂,那聲音也不高,在他耳中卻清亮得不可思議,似驟然劃破混沌的風。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抬頭困惑看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個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
她穿戴精緻,身著繁複的橘紅色襖裙,衣袂輕拂間,環佩叮咚悅耳。白細兔絨圍在頸間,襯得那張臉愈發小巧精緻,額心點著一抹朱紅花鈿,綴著一抹金箔,甚是好看。只一眼,便知該是哪家的貴小姐。
明明個子小小的,還未及身後一眾僕從腿高,那明亮澄澈的眸子卻就這麼瞪著抓著他的壯漢,毫無畏懼。
她差身旁侍從將那男人趕走,隨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梨渦淺淺,神色飛揚。
陸崖想:原來一個人,可以漂亮到如此盛氣淩人的地步。
即使如今再回想,他還是能記得那時,她顧盼神飛的模樣。
彼時他從未被母親送去過學堂,腦中只簡單覺得,她就像是那五顏六色花燈中,最好看,最昂貴的那一盞。
傲氣而金貴,一見難忘,可望而不可及。
最終也並未麻煩官兵,這邊引起的混亂,吸引了小女孩的父母,順著吵鬧的人群,匆匆尋了過來。
那女人一見孩子,立刻抱住她哽咽失聲,淚水止不住地滑落。男人雖然神情慌亂,卻也強撐著鎮定,連聲向紀韶華與陸崖道謝。兩人千恩萬謝間,甚至要將身上所有的銀子拿出來酬謝。
紀韶華自然不會收,只輕聲安慰幾句,又叮囑他們往後萬不可讓孩子離眼太遠。她一身綾羅緞錦、簪環玉佩,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想來什麼也不缺,夫妻兩倒也不好再多言謝禮。
她餘光偷偷瞟了陸崖一眼——那人仍站在原地,神色寡淡看著遠處,彷彿這事與他毫無幹系。
小女孩父母再三拉著孩子致謝,才轉身抱著哭累嚇懵的小姑娘,漸漸沒入來往如織的人群中。
見那一家三口背影漸遠,直至再也看不見,陸崖這才回頭,輕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調侃道:“小郡主這肩膀細得,能護住什麼?”
“不是還有你在麼。”紀韶華輕哼一聲,心情極好,理直氣壯道。
他笑了笑,看著她帶著些小得意的模樣,抬手輕輕點在她額間,指尖微涼,一觸即分。
紀韶華一愣,下意識往後縮了縮,抬手摸了摸額頭,眼帶嗔意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