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不服,正因如此,怒火反而漸漸消退了。郭紹明白,雖然他一向號稱仁義,但是為了內部凝聚,真正贏的不是仁義,反而是越理智越冷血,越容易判斷準確。
他翻開放在桌案上的卷宗,開始看王樸、魏仁浦以及曹彬等人出謀劃策的方略。
看一會兒,他又提起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把自己的想法畫出來,都是一些圓圈方格,分析雙方的優勢劣勢,總結經驗教訓,也對大臣們提出的方略進行一番推演。
……郭紹的生活變得十分有規律,他幾乎不近女色,更不見符金盞。早上就照常與中樞重臣見面,然後挑一些奏章看看。接著就到北苑跑步、練箭、騎馬,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盡。
河北形勢急迫,如同水火,大臣們各種言論皆有。但郭紹一律不予理會。
他沒有因此變得性急易怒,反而比平常更加平和耐心,脾氣非常好,再也沒有斥責過大臣。只有心平氣和的心境,才能理智地審視風險和各種因素!
八月二十九,大朝的日子前夕。
郭紹一改多日以來十分規律的行蹤,去了三清殿。他在神殿裡坐了一會兒,不想見實在太呆的清虛,便徑直去見太貴妃張氏。
張氏似乎已經得知郭紹來了三清殿,已經打扮了一番坐在顏色單調的殿內等候。見到郭紹,她還是有點慌亂,忙上來見禮。
郭紹十分隨意,甚至身上還穿著已經穿了幾年的舊袍,連一件裝飾的玉佩都沒有,要不是袍服是絲綢的、他都有點像道士了。人都在變化,以前郭紹還是挺喜歡黃金,大概是覺得一直到千年後也保值;但後來他對這些東西都失去了興趣,因為到沒有退路的至高位置,那些東西都失去了意義。
郭紹沒有在窗前的棋案旁坐,見一張書案上擺著經書,便指了一下,問道:“朕可以看麼?”
張氏忙道:“陛下請隨意。我平素閒來無事,照著抄寫的道家經書。”
郭紹卻是很仔細地翻看,看了好久。張氏也從初時的緊張狀態漸漸適應過來,沏茶過來,在郭紹對面坐了下來。
一個年輕的女子,每日能潛心抄經書,心性一定很好……雖然是被迫的。
郭紹看了好一會兒,抬頭道:“道家似乎講究無慾無求,道法自然。”
張氏笑道:“正是如此。”
郭紹放鬆下來,隨口問道:“抄經書能管用麼?”
張氏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郭紹見她雖然穿著道袍,但嘴唇卻精心塗抹了淺淺的胭脂,雖然刻意很淡,但細看還是看得出來她的修飾。
她輕聲道:“上次多謝陛下準我赴宴。”
郭紹道:“那等宴會其實也沒多有趣。”
張氏道:“總比抄經書有趣多了。人要真做到無慾無求,著實很難。”
郭紹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我只是想來三清殿靜一靜,臨時起意便來叨擾太貴妃……這會兒我忽然想到,如此會不會是強加於你的煩心事?”
張氏毫不猶豫地搖頭,脫口道:“其實……等待陛下來這裡,也讓我的日子有了一點盼頭……”她說到這裡臉上一紅,緩緩繼續道,“雖然時間總是很長很長,我也明白沒有結果,但如此日復一日,實在太難過。”
郭紹看著她,多日以來的壓力讓他此時言行不加剋制,他欠了欠身,把上身靠近一些,悄悄說道:“人的渴求都可以實現,若是放棄,便是渴求的程度還不夠。”
張氏詫異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郭紹本來是想到道家殿宇暫時靜一靜心,不料此時眼睛裡的瘋狂野心展露無遺,愈發難以自已。
他的內心深處,原本是覺得在古代走到了掌握國家的地步、可以為所欲為,翻天覆地,不料連個幽州都收不回來、還要被遼軍動輒威逼襲擾,這是他無法接受的事!他不應該被這裡的規則限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