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堂屋內,郭紹一進門就看見正上方的桌子上擺著羅猛子的靈牌,他的神情也為之肅穆。他和楊彪一起走上去,在桌子邊取了香,在蠟燭上點燃,對著靈牌拜了三拜。郭紹道:“羅將軍安心,活著的兄弟會幫你照看老小。”
二人便把香插在一塊溼泥上。
然後老婦人請郭紹等在椅子上坐下,羅夫人親手端茶送水上來。
郭紹心裡還琢磨著說點什麼,他心裡對羅家的人還是誠心的,但其實沒什麼話可說,今天來就是表達一下態度。
他一時無話,便四下看這堂屋的擺設,確實很舊的房屋,窗戶都是破的。羅猛子生前已位居廂都指揮使,職務算很高了,大周朝廷近年財政寬裕,也沒拖欠俸祿,不過羅猛子似乎沒有顧得上置業。
羅夫人把郭紹的目光看在眼裡,當下便不好意思地說道:“在這樣的屋子裡迎駕,官家勿怪。”
這話說的……羅猛子是替郭紹賣命,而且是結義兄弟,他太窮的話,沒面子的是郭紹。
郭紹當下便嘆息了一聲:“讓羅將軍這樣忠心為國的大將住在這裡,實在是朕之過。”
羅夫人一聽終於品出味兒來,一臉難堪道:“都怪妾身不會說話,真是該死……”
郭紹沉吟片刻,好言道:“皇后今日沒來看望羅夫人,不過她說過兩天給羅夫人送一萬貫銅錢和絲綢過來。待羅府新宅邸建成,你們也要置辦一些家當,就當是皇后送給你們的禮物。”
郭紹不得不借皇后的名頭,因為他是皇帝,沒有私下裡饋贈一說,他的大筆賞賜都是國家行為。哪怕羅猛子是他的兄弟,他也不能太厚待了。但以皇后的名義,就勉強說得過去;皇后和大將的夫人關係好,她願意賞誰就賞誰。
羅夫人聽罷吃了一驚:“一萬貫,妾身不敢收……”
郭紹道:“那是皇后的心意,夫人不必推辭,一萬貫也不多。”
羅夫人口舌有點不利索道:“很多很多了,平素除了先夫,誰會平白送一文錢給咱們家呀……”
郭紹聽到這裡沒吭聲,心道,湯餅西施還是個能拿得出手的婦人,場面上大多話都還算得體,不過時不時還是要說出小家子氣的話來,畢竟富貴的時間還不長。
他當然不會提起這茬,當下說了幾句別的事,把話題岔開了事。
羅家老孃說著說著嘮叨起來,“大郎(羅猛子)生前,在家裡說得最多的就是官家,官家還沒做皇帝的時候他就一門心思效忠您,那會兒他大哥就比他老子還親。”
羅夫人點頭道:“真是哩,天天說的都是官家。”
郭紹唏噓感嘆了一氣,心道羅猛子確實沒啥才能,但忠心卻是難得的,而且是他落魄時就追隨麾下的兄弟。
羅家老孃繼續嘮叨著:“老羅家遇到貴人,大郎跟著官家才能求得富貴,上陣殺敵是提著腦袋乾的活,有個三長兩短也是命……”
郭紹很耐心地聽著,他花大量時間在這裡聽老婦人說話,只因為她是羅猛子的娘。他不必說太多話,一個態度就能表明誠心了。
說了半天,老婦人終於意識到郭紹是皇帝,當下捶著腿道:“哎喲喲,看老身這嘴,皇帝要管整個天下的事兒,老身怎麼說那麼多話哩……”
郭紹道:“我很願意聽羅猛子生前的事。”
羅夫人目光閃爍地看郭紹,脫口道:“先前聽到皇帝要登門,咱們覺得臉上有光,著實還很怕……不想官家是如此……”
郭紹轉頭看著她,等她說完,不料她卻沒詞兒了。
他又坐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朕便不多留了。”
羅夫人忙道:“官家有空閒,再到家裡來坐坐……”
郭紹聽罷說道:“過年過節,宮裡若有宴席,定會邀請老夫人、羅夫人赴宴,也更熱鬧一些。”
他說罷向老夫人拱手,忙又說道:“老夫人留步,外面下著雨,年紀高了保重身體。”
一行人還是送郭紹等人出府門。
郭紹與楊彪上了馬車,在騎兵護衛下離開門前。他挑開車簾,見那湯餅西施還站在門外望著,便不動聲色地拉下了竹簾。
他看了楊彪一眼,沉吟片刻道:“對了,我還沒見過楊將軍的夫人,以前記得你已經成家了?”
楊彪道:“十幾歲就成過家,結髮妻已經死了。”
“還是要續絃一個,生個兒子。”郭紹道,“我要你見著有賢惠的大家閨秀,叫皇后給你做媒。”
楊彪忙道:“一點私事,不敢勞陛下操心。”
郭紹就當是客氣話。雨還在下,車簾上的水滴在搖晃中濺到了車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