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門內政事堂大廳內堆滿了卷宗案牘,數以百計的官吏在裡面忙碌,彷彿一個開足馬力的機器、又好像一個巨大的心臟,無數的政令從這個心臟向全國各地輻射。大周雖在制度上傳承唐代的三省六部制,但除軍事之外的權力中心在這裡。
範質在一處套房內的書房裡辦公,這時有官吏送奏章進來了。範質隨口道:“放在這裡,總算批覆,這幾日奏章不知擠壓了多少。”
他順手拿起一本翻開看末尾的批覆,一列字型雋永秀麗的紅色字跡映入眼簾。
“咦……”範質道,“端慈皇后批的字?”
那官兒忙道:“是,卑職等被召進西側偏殿,拿奏章的時候聽到了簾子裡端慈皇后的聲音。”
範質眉頭一皺:“官家已經回朝……而且西側偏殿不是沒人使用了?”
官兒躬身一拜:“範相公若無別的吩咐,卑職告退。”
範質抬起袍袖揮了一下,在書桌前踱來踱去,他的臉十分嚴肅,眉間擠出了三道豎紋。範質一甩袖子,將雙手背在身後,抬起頭望著窗外的的景色,自言自語道:“婦人干政……不是好事。”
不多時,有人進來請範質到王溥的書房議事,三個宰相碰面。王溥、李谷都回東京來了,王溥拿出一疊批覆是“政事堂酌情操|辦”的奏章出來傳閱。
範質當下就稍微提醒道:“奏章批覆的字應該不是官家寫的。”
王溥道:“端慈皇后的字。”
李谷一聲不吭,範質也不便說什麼,一個話題頓時便沒了下文。
範質琢磨,漢朝敗亡就是因為婦人外戚之禍!在座的幾個人身居廟堂之高,竟裝聾作啞?而且政事堂就三個宰相而已。
他回顧另外兩個人,看向王溥時,王溥也疑惑地看著自己。範質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裡尋思,先帝在位時,這廝就似乎與端慈皇后符氏有關係,這會兒恐怕不會站出來。
範質又看李谷,李谷應該和皇帝私交很好……問題就在於,端慈皇后若無皇帝的信任,怎麼能臨朝?
“唉!”範質忽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李谷好心問道:“範相公不高興?”
範質惱道:“忠臣總會被人厭煩!”
王溥聽罷也納悶了:“咱們三人不是好好的一起為國操勞,誰那麼大排場,敢厭煩範相公?”
範質低聲道:“天下本有好事者詆譭官家和端慈皇后的清名,而今未經大臣上書,官家便讓端慈皇后掌管朝政,豈不是授人以柄?”
王溥和李谷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話來。
……酉時過後,皇城內諸衙門官吏離開皇城,就在馬行街附近的殿前司衙門也是酉時下值。每當這個時辰,路上車馬儀仗隨處可見,京城裡真是出門就能見到官。
殿前司的武將李處耘等人平時和文官基本沒有來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談不到一塊兒去。
不過今天他在路上碰到了兩個文官,竟然特意趕車過來寒暄,言語之中多有恭維之意。反倒是從後面來的武將史彥超的人馬,對李處耘不理不問。史彥超騎在馬上不住朝這邊張望,就是不乾脆上來見禮。
一個文官的腰都是彎著的,好言說道:“早就聽聞李點檢在關中時便好與名士結交,頗有儒將之風,今日一見果然三生有幸。”
另一個道:“李點檢如山之軀,一副美鬢,儀表堂堂,頗有武聖之風,真乃文武雙全!”
李處耘聽得瞪眼,他又不習慣隨便給官員們臉色看,哪怕別人級別低,只得說道:“捧殺我也,不敢當不敢當!”
好不容易把兩個官兒打發了,李處耘乾脆馬都不騎了,躲進了幕僚李良士乘坐的馬車裡。
“主公。”李良士抱拳執禮。他是李處耘的同族兄弟,讀了些詩書,但沒去科考,投奔李處耘來的。雖是親戚,不過李良士卻一直執上下主僕之禮。
李處耘搖頭道:“那倆人叫什麼來的……和我屁關係,我管不著他們,跑過來奉承半天,真是白費口舌。”說罷一掌拍在車廂上,前面便想起一聲吆喝:“走嘞,回府!”
李良士不動聲色道:“殿前司當然管不著文官,可主公聖眷日盛,要是在陛下面前提一下他們的名字,他們也是受益匪淺。前程不過主公一句話的事兒,哪能不抓住機會上來混個臉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