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沒有帶官員前來,進得客廳時身邊就帶著一個京娘,她穿了一件翻領袍服戴著幞頭,當然一看就知道是個女人。
“請陛下上坐。”三個漢子一起鞠躬做拜。
郭紹自然不應辭,便在坐北朝南的椅子上坐下,招呼劉仁瞻等人在下方入座。劉仁瞻道:“謝陛下賜坐。”
郭紹一坐下來,覺得劉仁瞻這裡擺設實在很一般,甚至旁邊的茶几邊緣還有掉漆。劉仁瞻在世上也算一個人物了,當然他的這座院子是官府給安排的;但郭紹也去過大員如樞密使王樸家,同樣是這樣的感覺……郭紹以前以為官僚們家應該是十分考究的,但見識後才知道,事實上大部分官邸府還遠如陳佳麗這等商賈講究。陳佳麗家看起來是古樸,卻是精心佈置的,刻意為了一種氣質。
這時京娘走到外面去了,然後沒見奴僕馬上獻茶進來。郭紹想起起先出宮時京孃的話,在外不能亂吃東西。
他便不管京娘了,看著劉仁瞻回憶了一番壽州之戰的情形,言語中多有一番惺惺相惜之意。
接著他又立刻注視著林仁肇,帶著頗有欣賞的表情道:“采石之戰,若是南唐國主用林將軍為將,大周軍能不能保住渡口尚且難說,可能會被迫向上遊暫退,陷入長期的消耗戰。可嘆啊!”
林仁肇還比較穩得住,當下便說:“陛下過譽了。就算末將能左右采石之役,或許過程不一樣,戰事結果還是一樣的。”
郭紹又道:“早在先帝第一次伐淮南時,在正谷遇林將軍,便贊曰南唐國有這等武將,淮南不可速圖也。林將軍之才,我早有耳聞。”
旁邊還有一個較為年輕的漢子是劉仁瞻的兒子劉崇,郭紹並未忽略他,當下便一臉恍然道:“當年我帶兵圍壽州,卻被城中人馬出城反攻,毀了許多攻城器械。帶兵突襲的武將是劉將軍?”
劉崇就沒有劉仁瞻那麼淡定了,甚至不如林仁肇,劉崇頓時一臉受寵若驚的激動模樣,答道:“正是、正是末將!”
“我當年還是大周武將,就是因為那件事,被逼立了軍令狀才收場。”郭紹笑道,“劉將軍能出其不意,又有勇氣,勇猛可嘉。”
劉崇故作謙虛道:“下軍令的是家父,末將只是帶兵出城而已……”
郭紹很認真地點頭,興致勃勃的樣子。這麼一番寒暄,是為這次會面奠定好的氣氛……他不會冷落每一個有資格見他的人,並且言行能讓下面的人都有種被賞識的錯覺;為官都希望多少被集權上位者賞識,郭紹這樣做也不違背與人相處時的原則技巧,便是讓大家都感覺舒服一點。
他起初並不是這樣的人,也不太懂官場規矩。但郭紹是個善於融會學習的人,這些都是他這幾年在古代見識後學到的;而且他不學表面的做派,只去領悟文武官僚們的道,將其融入自己的感悟裡,以此來處事……於是現在郭紹常給臣子們的感覺,禮數很簡潔隨意,卻又似乎很明白世故。
王樸曾拿古言來說過,治大國如烹小鮮。郭紹本心裡的夢想並未改變,但他逐漸意識到,現在他不再是個武夫、無法再只憑一腔熱血來治國,在這個人治的國度,如果完全不去理解融合舊的東西,是很難有所作為的……比如首先就拉攏不住人,也難以控制。
等到在場的三個武夫都真正感受到皇帝的誠意了。郭紹便不做痕跡把話題引向第二個事先準備的步驟。他轉頭看向劉仁瞻,沒什麼廢話,徑直問道:“朕欲得北漢,今日前來,實為專程請教劉公有何高見。”
劉仁瞻頓時欠身拜道:“老朽一個敗軍之將,不敢對朝廷大事指手畫腳。”
郭紹道:“劉公不必謙虛客套了。”
劉仁瞻的表情很嚴肅。專|制之下,中樞的權力是非常大的,參與大事決策的話語權也不是一般人具有;史彥超那廝可能對此沒有真正懂,但劉仁瞻能在南唐國那種複雜的朝局下混得風生水起,肯定懂這東西。
現在劉仁瞻不知道東京朝廷究竟在做些什麼,所以建議恐怕不好提。郭紹看重的也主要不是他說什麼,而是讓他明白:能在皇帝面前說,皇帝也願意認真聽。
但是很快的一番話讓郭紹覺得很意外!劉仁瞻能在知情甚少的情況,居然說了很有用的話……
劉仁瞻沉吟片刻便道:“老朽不才,卻是有兩個拙見。先斗膽問陛下,北漢與南唐國孰強孰弱?”
“南唐國強。”郭紹毫不猶豫道。南唐國再怎麼也具有江南大片地盤,擁兵數十萬,北漢哪來的數十萬兵馬?如果有也沒有糧食養活。
劉仁瞻又問:“那麼,陛下覺得攻伐北漢與南唐國,孰難孰易?”
這下郭紹沉吟了好一會兒,才道:“還沒打北漢,現在我也不敢確定難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