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巫山縣城雖然號稱一個城,實則簡陋不堪,唯一有點規模的建築恐怕要屬東北邊的城樓。但是這城的地方也選得好,東臨長江和巫溪(大寧河)的交匯口、西臨山區,江邊這塊城池佔地卻意外地平坦,在山區著實難得,東北面的入口也比較平坦。
郭紹部水師直接從長江到達城東碼頭,陸兵從大寧河渡口過河,自城東北口入城。
大軍進城,前面的一股人馬當然不會拖著亂七八糟的騾馬車輛難民似的進城,總是要有點儀式一般的排場。郭紹和幾員部將騎著馬帶著五百裝備精良的重甲兵列隊入城。
蜀國富庶,但主要是西川平原富裕,這深山裡的小城還比不上北方戰亂之地。城中大片低矮陳舊的建築,周軍衣甲鮮明的隊伍就分外顯眼了。
除了他們的甲冑很光鮮,佇列軍紀在偏僻邊陲也分外少見。
“咚咚咚……”節奏明快的鼓聲在伴奏,前面一個士卒的腹前掛著只小鼓一邊走一邊敲,一列列整齊的步兵“咔、咔、咔……”地踏著腳步聲列隊行進。鼓聲節奏快,腳步聲慢,兩種聲音相得益彰聽起來雖然略顯枯燥、卻很好聽。後面更多的步騎陸續進城,這座小城的大道上彷彿瞬息之間佈滿了軍隊。
幾十年了根本沒有外界的軍隊打到這裡來,百姓們可能還沒充分意識到武力的危險性,很多人居然在路邊來看稀奇。也有一些人趕緊叫上自家的人回去,關門閉戶。
郭紹率部帶著縣城投降的武將官吏和一些鄉紳跟在重步兵指揮來到了縣衙:一處破舊的古典建築群。半夜要是到這裡來非得讓人想起鬼屋。縣衙的大門門廳上方已經掛上了虎賁軍的軍旗。
眾軍在外面的大街上停了下來,周圍還有許多圍觀的百姓。郭紹見狀十分欣慰,到底沒有像鬼|子進村似的讓百姓們都躲起來。
大夥兒都看著自己,郭紹的情緒也比較激動,當下就走到了大門口面對許多人。盧成勇等人見狀策馬到街上說道:“別嚷嚷了,郭都點檢要訓話!”
郭紹回顧左右,只見披甲執銳的將士和亂糟糟的官民都看著自己,當下也覺得應該表個態。人群鬧哄哄的嘈雜聲逐漸消停了一些,郭紹在眾將士簇擁之下,見旁邊有輛板車,便站了上去,略一思索,便大聲說道:“我是出身河北的人(五代‘少年郎’籍貫),後來家中凋零,現在安家在東京……”
大夥兒以為當大官的開口就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不料這個大將上去介紹自己是什麼地方的人來。官吏百姓們頓時有了興致,嘈雜的人紛紛看過來,瞧著板車上站著的年輕漢子。
前世郭紹似乎在哪裡看到過,蜀語屬於北方語系,蜀人多半都聽得懂北方話,只要不說方言詞彙。郭紹的話顯然還是很好懂的。
他又繼續說道:“我住在河北、東京都很安生,因為都是我們的故土,也許多少年前河北的鄉親還是黃河以南遷過去的哩。在那些地方,自古以來都住著一樣的人,自古以來都是一體。蜀地同樣如此,只是因為這幾十年的戰亂、各地封疆裂土才有蜀國!”他大聲喊道,“我們同族同宗、我們流著同樣的血,我們是鄉親……”
百姓們的敬而遠之的無數目光似乎漸漸有點改變了,也許確實他們懂了郭紹的心,也許只是郭紹的錯覺。
郭紹動容道:“大周的將士從長江東面來,艱苦跋涉浴血奮戰,在這深山險灘的地方,付出血汗,很多人死掉了……兄弟們為了什麼?為的是結束原來的分裂、結束混戰、結束毫無益處的自相殘殺,讓曾經共同的一家,重新連線在一起,一統天下、長治久安,讓炎黃子孫重振漢唐之風。
現在,我把戰死的兄弟埋葬在了巫山,他們永遠回不去了。我希望諸位巫山縣的父老鄉親,不要認為他們是壞人,讓他們年輕的魂魄安息在此,這裡也是他們的國土,希望諸位記得他們為什麼而戰、為什麼而死。只有熱血的良家子,才會為了別人犧牲!”
郭紹沒有打草稿的,甚至進城時都沒有想到要說這番話,隨意表現出來,他發現很有煽|動力。率先被感懷的是周軍的將士,眾軍跪伏在地,充滿了敬意看著郭紹,一時間他好像神化了。連左攸也眼睛紅紅的,崇拜地仰視郭紹。
“蜀國主孟家,原非蜀人,卻為了自家的權勢富貴讓蜀地陷入戰爭。大周軍不是來征服蜀國子民,而是來收復失地、推翻失道政|權,讓子民重歸一家。”
郭紹抬頭看著側上的虎旗,也看到了遠方無窮無盡的青山,正色喊道:“站在我為之奮戰的、寄託了全部榮耀的虎賁軍軍旗之下,我以至誠之心,對蜀國士民一視同仁;對將士皆視為兄弟,凡事以公正之心,善待軍民。我期待著有一天,所有的饑饉都從國土上消失,所有的罪惡都能受到制裁,所有有才能的人都能獲得晉升,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得到褒獎,百姓安居樂業,建立盛世之邦。”
忽然有人喊道:“萬歲!”頓時將士跪伏齊呼萬歲。
郭紹覺得哪裡不對,好像說得太激動了,但是他還沒準備幹什麼事……兩萬人在這山溝裡能幹什麼?在亂哄哄的吶喊聲中,他趕緊從板車上下來,急匆匆離開了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