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當晚在大名府歇下。王忠等他睡下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從臥房裡走出來,長吁了一口氣,吩咐左右道:“別打瞌睡輪流守著,要時刻都有人清醒著。”
說罷,王忠正打算找地方也睡會兒,便見一個骨骼粗大面黃肌瘦的宦官站在外面的屋簷下。不是他的乾兒子彭漢舉是誰?之前派到東京去了,不料這麼快就返回軍中……王忠還以為他會徑直在東京大內等著大夥兒回宮呢。
“乾爹。”彭漢舉拱手拜道。
王忠道:“隨我來。”
二人進了隔壁的一間廂房,王忠親自把門掩上,拉著彭漢舉的袖子往裡走幾步,小聲問道:“話兒帶到了?”
“帶了,不過沒見著皇后娘娘,只見到曹泰那廝。”彭漢舉道。
倆人一白一蠟黃,膚色全然不同,王忠本來就小一兩歲,長得又白胖,看起來比“兒子”年輕了很多。王忠點頭道:“曹泰那廝在鄴都就投靠了皇后,那時候皇后剛改嫁官家不久、也不是皇后……你告訴了曹泰,也是一樣的。咦?王繼恩留在東京等咱們,你怎麼不和他一塊兒,卻回來了?”
“兒子就是想說這事兒。”彭漢舉聲音愈低,小聲道,“兒子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能嫌麻煩,得趕緊跑一趟。因為覺得很奇怪。”
“哪裡奇怪?”王忠隨口問道。
彭漢舉道:“乾爹叫兒子帶口信之前,提過曾叫王繼恩送過信。但曹泰說,從未收到過王繼恩送的信。我觀之,曹泰對我帶口信的事表現得頗為詫異,也很有疑心;所以覺著罷,他說的事是真的……不然他見了我、不該感到意外才對。”
“那王繼恩在東京了?”王忠問道。
彭漢舉答道:“在的。”
王忠沉思片刻後,頓時罵道:“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彭漢舉也附和道:“乾爹罵得好,他回了東京、卻沒送信,那信去了哪兒?”
“操!”王忠額頭上露出皺紋,“老子太信任他了!回去找這廝算賬。”
……皇帝在大名府一共就見了符彥卿兩面,沒逗留多久,便繼續南下。儀仗和大軍走這邊稍微有點繞,不過可以沿河而行;皇帝似乎真的只是順路來一趟,畢竟符彥卿也算是他的岳父。
從雄州出發,大軍走了近一個月才到達東京。
皇帝車架入宮的當晚,王忠立刻就叫人把王繼恩叫了過來,並把內侍省這座院子裡的閒雜人都屏退。一時間王忠一臉惱怒,在這光線陰暗的院子裡,他把一個宦官弄|死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餅臉王繼恩見到“乾爹”的樣子,平時的積威之下也面有畏懼,先是說:“信給弄丟了,怕乾爹懲罰便沒敢回稟。”
王忠大怒,罵道:“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便沒大沒小!來人!”
王繼恩見狀,忽然臉色一變,冷冷道:“乾爹,您千錯萬錯,不該親筆寫信吶。難道您還沒覺得那是實實在在的把柄麼?你敢動我?”
“你是何意,威脅雜家?”王忠有怒又急,“你個不忠不孝的東西,還有臉叫老子乾爹?”
王繼恩忽然挺直了腰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王忠!叫你一聲乾爹,你以為為啥?無非跟著官家的時候長,老早就侍候官家罷了。官家那麼信任你,我不投你、叫你乾爹,還有得過嗎?”
“哼哼。”王忠發出一個聲音。
王繼恩道:“官家那麼信任你,你卻背叛他。要是那封信落到了官家手裡,你以為會怎樣?”王繼恩忽然聲色俱厲道,官家被親信的一個狗奴婢背叛,以他的脾氣得把你千刀萬剮!”
王忠聽罷不禁露出了畏懼之色。
王繼恩便愈發得意了:“信已經不在雜家手裡,給了別人……你別問是誰,雜家不會告訴你。把雜家逼急了,或是雜家有個三長兩短,那信就會出現在官家面前。那時候你想後悔便來不及了!”
“狗東西!”王忠愁眉苦臉,頓時覺得自己太疏忽了,實在沒料到跟了自己幾年的乾兒子會這麼陰險。
那王繼恩還振振有詞道:“大難臨頭各自飛。官家那麼信任你,你見靠山不行了、不也腆著臉皮想去投新主?雜家也是一樣,不過稍有不同:雜家看中的不是皇后,更何況,跟著你同樣冒險、就算成了雜家有多大的好處?”
王忠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是無言反駁。
過了一陣,彭漢舉小心提議道:“咱們不過都是討口吃食的可憐人,何必相互傾軋哩?”
王忠道:“你覺得這事兒怎辦?”
彭漢舉道:“咱們做咱們的事,王繼恩做他的,井水不犯河水,相互裝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