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靜白沒想到顏米會來看他。
儘管就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而言,鄂靜白已經比任何人都要離顏米更近了,無論是和顏米多年朋友的九天宇,還是痴戀顏米呆在他身邊充當保護者的方樹平,他們都沒有曾經離得顏米那麼近,緣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它把幾乎毫無交集的顏米和鄂靜白聯絡在了一個小小的圓圈裡,圓圈裡只有他們,沒有別人。
但是在鄂靜白的眼裡,顏米雖然會關心他,會掐著點兒給他投餵三餐,甚至記下他的每個喜惡愛好,但是顏米這個人的本職就是和這個世界有隔閡的,總部外勤組裡的部長大人和鄂靜白都是表情少話語少的人,不過他們的面無表情寡言少語多是出自感情內斂,而非真的內心冷漠,顏米卻不同,哪怕他會發最可愛的顏文字,哪怕他會最平板的聲音說著溫柔的喜歡,可是他本人卻是真真切切被冰封在一個大冰塊裡的,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所有聲音都和他隔著一層厚厚的冰,他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了,除了偶爾拉著鄂靜白進去串門,他就再也沒有主動去探究這個世界的慾望了,只會隔著一條網線,平靜地看著虛擬世界裡的喜怒哀樂。
在鄂靜白看來,顏米可能會因為他被關在禁閉室裡而著急傷心,但是他不會主動去做點什麼,被動地承受一切似乎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就像是顏米在海底人魚鎮揹著鄂靜白走在海水裡的時候對他說的那樣——小白,這沒什麼的,我一直都在接受我的生活。
他只是在接受……
所以當禁閉室送飯菜的那個小視窗忽然在非飯點的時間點開啟,一瓶玉米汁被傳進來的時候,鄂靜白整個人都驚呆了。
愛吃玉米的人,會送人和玉米有關的東西的人,他只認識一個。
正在對著空白的只寫著“檢討”兩個字的稿紙的鄂靜白愕然地看著那杯玉米汁從鋼板門下的小視窗裡被推了進來,然後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淡淡地喊道;“小白。”
鄂靜白聽到這個聲音後猛地回神,一下子站了起來,但是因為他坐得太久了,就算是殭屍也得腿腳麻痺,他身子前傾的時候腿沒跟上,一下子就踉蹌著撞到了禁閉室裡唯一的鐵桌子,發出巨大的響聲,門外的顏米的聲音依舊冷淡,但是極快地響起:“小白你怎麼了?”
明明他的聲音平淡到了極致,鄂靜白卻無端端的聽出了其中的擔憂之情,一直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與光絕緣的鄂靜白忽覺心頭一暖,他無視了被撞疼了的膝蓋,拖著腿慢慢地走到了門邊,揣摩著顏米的聲音高度,隨即就坐了下來,拿起那杯玉米汁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才道:“沒事,”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開口了,玉米汁又有些粘嗓子,鄂靜白的聲線聽起來有些沙啞,顏米便又推進來一杯溫水,說:“小白你喝。”
鄂靜白頓了頓,還是拿起了那杯溫水喝了起來,咕嚕咕嚕很快就把一杯水全部喝了下去,他這才發覺自己被關進禁閉室差不多一個晚上一個凌晨了,但是至今都沒有吃過東西喝過水,直到這杯溫水喝下肚子裡,他才發覺自己整個人都有些虛弱,人界的自然規則讓靈異學界生靈都必須像是普通人類一樣需要自然的進食和作息,一夜沒吃沒喝沒睡的他閉了閉眼,酸澀的感覺讓眼角滲出了生理淚水,他想象著孤傲冰冷的顏米是怎麼樣坐在禁閉室的鋼板門外和他說話的場景,聽到自己用前所未有的溫和口吻說:“喝完了,”微頓,“顏米,謝謝你。”
顏米並沒有在意他的道謝,只是又塞進來一個便當盒,說:“小白你吃。”
他就像是情商最低的那種人,除了簡單的行動和命令式的言辭之外就沒有更多能做的事情了,往往讓人覺得他這個人冰冰冷冷很難相處,但是鄂靜白卻覺得心裡更暖,默默地把顏米送進來的便當盒裡的食物一樣一樣地吃乾淨了,顏米一直沉默著陪著他,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流,不過也不會出現過於尷尬的凝滯氣氛,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聯絡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來,哪怕是隔著一道鋼板門,在這一瞬間,他們的心似乎都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原來他也會有這麼溫情的一面……
鄂靜白吃掉了便當盒裡的最後一樣食物,然後把飯盒從那個小視窗塞了出去交給顏米,他捧著那杯玉米汁,這才開口問道:“你怎麼過來了?部長同意的?”
“我幫了忙,”顏米說得言簡意賅,“你同事帶我來了。”
鄂靜白有些不明所以,“幫了什麼忙?”指的是之前漫展的事情嗎?
顏米卻道:“審了一個人。”
“?”鄂靜白以為自己聽錯了,“你?”
“嗯,”顏米頓了頓,補充:“暗部長沒答應把你放出來,不過好像不那麼生氣了。”
鄂靜白心道你原來還有知道別人在生氣的一天啊,但是還是有點懵,“你……幫忙,就是為了讓部長放我出去?”
顏米理所當然地道:“我不想你被關起來。”
鄂靜白覺得心口那顆幾千年都沒有跳動的心臟似乎都鼓動了半拍,“顏米……”
他喊了對方一聲,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顏米繼續道:“小白別擔心,我會繼續努力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鄂靜白還是沒搞明白,“你到底給我們組幫了什麼忙?”
顏米沉默了幾秒鐘,這幾秒鐘的冷場在他們松融的氣氛之中顯得有些突兀,鄂靜白的預感不太妙,下一刻就聽到顏米說:“我幫你們審了羅成。”
鄂靜白震驚,差點打灑了手裡的玉米汁,“你說什麼?!”
顏米語氣平靜地重複:“我幫你們審了羅成。”
被稱作人形冰山的鄂靜白難得愕然地道:“為什麼?!”
顏米說得很自然:“我不想你被一直關著。”
鄂靜白不說話了,他冷不丁地意識到他會被部長大人直接下令關禁閉的原因是……他差點兒私自行動殺死了顏皓。
而顏皓,是顏米的雙胞胎兄弟,哪怕他們之間的立場並不太一致,但是或許顏皓已經是他在這個世界僅剩的唯一的親人了。
……他想殺死顏米唯一的親人,可是顏米說,他想幫他。
萬事不理隔絕世外的顏米,為了他,走進了這紛雜的紅塵凡世裡,走到了鄂靜白曾經想竭力阻止他們見面的羅成身邊。
被關了一夜都沒有寫出一個字檢討的鄂靜白在這一瞬間忽然隱約產生了一絲悔意,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封容把他關在禁閉室裡希望他明白的道理之一,但是在此時此刻,他聽著顏米的聲音,想象著他和羅成見面時的模樣,知道了他為他做的一切,鄂靜白不知道顏米和羅成對峙的場面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心臟都像是突然活過來了一樣,鼓脹得難受,噎得他喉嚨發堵,他近乎虛弱地道:“顏米,你不需要這麼做……”
顏米淡淡地道:“為什麼?”
鄂靜白一字一句艱難地道:“你知道麼,我差點殺了顏皓……”
顏米的語氣裡摻雜上了一份困惑,“所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