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說話含糊不清,可作為朝夕相處的兒子,卻聽得明明白白。
“母親,您別這麼想,兒子實在畫不出來——”
“我呸,程老二,你就是個養不起爹孃的窩囊廢,虧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兄弟三人裡最疼你!”
原來這位攤主,就是程微的父親程修文。
聽了孟老夫人的話,程修文痛苦地閉了閉眼。
這幾年來的生活無異於一場噩夢。
先是被奪爵趕出了懷仁伯府,緊接著賴以為生的濟生堂被對面的德濟堂擠兌得關了門,再然後就是有數的幾個鋪面先後出了問題,只能轉賣彌補虧空。
下人們走得走賣得賣,連三弟都在母親能說話後的一次痛罵中一怒分了家,從此只是按月送些銀錢過來。
可那點銀子對一大家子人來說只不過是杯水車薪,他去書院和富貴人家當教書先生,總是沒安穩幾日就被人得知了底細,與廢太子有牽連的人誰敢用,自是毫不猶豫被掃地出門。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大哥家的程玉去繡樓送繡品被一個四十多歲的瘸腿師爺看上了眼,要討回去當妾,那豐厚的納妾錢竟讓母親動了心,想要鬆口。向來老實的大嫂第一次與母親吵起來,轉日就帶著女兒不知去處,大哥說是出去找,卻再也沒回來過。沒出幾日,大侄兒程明帶著妻兒亦不見了。
他苦熬數月,一直沒有大哥一家的訊息,終於熬不住帶著父母妻兒搬到東城來討生活,日子一日比一日艱難。
程修文是個孝順的,可此刻耳畔全是孟老夫人含糊不清的罵聲,心頭陡然升起幾分厭煩。
“母親別急,您的病最是急不得,兒子會想辦法的。”程修文說完轉身出去,把孟老夫人一連串的罵聲拋在身後。
“老爺回來了。”董姨娘把繡了一半的枕巾放在一旁,迎了上去。
程修文心中窩火,一把推開董姨娘:“一邊去!”
董姨娘被推得跌坐回去,手正巧按在了繡花針上,慘叫的同時鮮血頓時流出來,灑落在未完工的枕巾上。
她不顧鑽心疼,驚呼道:“老爺,這是明日要交的貨,現在染了血可如何是好呀!”
說到後來,董姨娘忍不住哽咽起來。
程修文正在氣頭上,一聽董姨娘哭更是惱怒不已,揪著她的頭髮把人拽過來,反手就甩了兩個耳光:“哭哭哭,就知道哭,咱家就是被你哭得成了這個鬼樣子!”
“老爺——”董姨娘捂著臉,心痛如絞。
若不是,若不是為了兩個兒子,這樣的日子真不如死了的好!
“別給我哭喪,照顧母親去,母親那裡離不了人!”
董姨娘每日一睜眼除了手中繡活就是照顧孟老夫人,已經習慣到麻木,聽了程修文的話,默默去了孟老夫人那裡。
孟老夫人正因為兒子甩手走人心裡憋氣,一見董姨娘進來,頓時找到了發洩口,張口就罵:“你擺出個哭喪臉給誰看呢!我這喉嚨都冒煙了,你想渴死我不成?”
董姨娘倒了一杯溫水,扶著孟老夫人半坐起來,仔細喂她喝。
許是一開始中風後不能動亦不能言語給憋壞了,孟老夫人後來可以說話後嘴就閒不住。
她潤了喉嚨,躺好後更是喋喋不休:“你這個掃把星,自打把你扶正,家裡就沒出過好事!我看趁早該讓老二把你賣到妓館裡去,還能割幾斤豬肉回來吃!”
董姨娘捏緊了水杯,眼有些發直:“老太太,您不能這麼想,我好歹是曦兒和揚兒的母親——”
“我呸!”孟老夫人一口濃痰吐到董姨娘臉上,“本來就是個妾,還好意思說是兩個哥兒的母親!我當時就是糊塗了,才把你一個山溝裡來的野婦扶了正!”
董姨娘怔怔聽著,心越來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