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城離開後,李從璟負手站在原地,神色肅然,沉默良久。他忽然想起在後世看過的一部亂世題材電影,裡面有一句話:這世道沒有兄弟,活不下去。
李從璟自嘲笑了笑,有些無奈,更有些哀傷。
比之共城,淇門離魏州又遠上不少,是以潰逃到這裡的梁軍就少了許多,加上原本佔據在這裡的梁軍,也不到六百之數。淇門雖是大邑,之前晉軍也不過駐軍一個指揮,這都是因為河東這幾十年來飽經戰亂,人口已是越來越少,有時一個方鎮節度使,領兵都只有三兩千之數。
淇門距離共城只百餘里,李從璟在共城休整一日,清晨出發,翌日午後便到了淇門。
淇門是縣邑,地理位置雖然還不錯,但向來不受重視,其城牆高僅兩丈有餘,方圓不到十里,跟魏州比起來,如同繁星比之皓月。
即便如此,對於李從璟和其麾下的七百將士而言,要攻克它也是一件難度係數極大的工程。
夕陽正好落在淇門城樓頂端,如一頂圓盤擱在架子上,它散發的餘暉將城樓和城牆的輪廓勾勒得簡單明瞭,從李從璟立馬的角度望去,整座城池,如一隻伏在地上的虎豹,其狀威武異常,給人以不小的壓迫感。
城牆上的梁軍肅立無言,在夕陽下靜默的梁軍旗幟和兵器泛著寒光,他們的身體線條,像這個時代一樣硬朗。
李從璟注視著城上的梁軍軍士,正如這些梁軍軍士在注視他一樣。
好訊息是,因為淇門新近被梁軍攻克,所以守城器械儲存得不多,但饒是如此,無論是狼牙拍森然的牙齒,還是守城軍士手中的長兵,都在向李從璟宣告,要攻下淇門,並非易事。
李從璟下令大軍在城外紮營。
得到命令的晉軍,擺開陣勢,開始忙碌。紮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尤其是攻城之前要扎建的營寨,其防禦性有更高的要求。晉軍將士掘土為溝,構建營牆,設定拒馬,搭起箭樓,各部分工作進行的有條不紊。
真正著手構建軍營的軍士,其實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軍士,在營前列陣。因為晉軍新至,路途勞頓,而此時立足未穩,又要分兵紮營,加上其兵力不足,因而是淇門梁軍最佳的襲擊時間。
夕陽託著懶洋洋的步伐往山後滑落,毛茸茸的陽光灑在李從璟身上,將他的甲冑映襯得分外明亮,頭盔中他的臉色冷硬如鐵。
“指揮使,我等雖然不比淇門梁軍多多少,但好歹是要多一些,他們未必敢出城襲營吧?”張小午看著淇門城池,對李從璟說道。
李從璟目不斜視,淡然開口道:“水無常勢,兵無常形,世間事若是該怎樣便會怎樣,也未免太簡單了些。”
彷彿是為了印證李從璟話中所言,他話音剛落下,淇門城門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兩扇木門中間出現一條縫隙,隨即這條縫隙逐漸擴大。兩扇沉重木門張開,如同女人張開的雙腿,露出中間縫隙裡的真容。
透過這條縫隙,李從璟瞧見了裡面列陣嚴密的梁軍軍陣,氣勢凌厲的騎兵,森然的兵甲。
李從璟舉起右手,傳令:“備戰!”
“嗚嗚……”
他話音落下,傳令兵令旗揮動,隨即,山一般厚重的號角聲,在夕陽下的大地上響起。
緊隨李從璟身後的,是約莫兩百馬軍,在馬軍身後,是約莫三百步軍,馬軍和步軍此時皆列豆腐塊一樣的方陣。
方陣之後,才是正在構建的軍營。
幾乎是晉軍號角聲響起的同時,淇門城頭,也響起了鼓聲與號角聲,那個列在淇門大門內的梁軍軍陣,在為首騎兵的帶領下,如同蟒蛇出洞,賓士而出。
大地瞬間震動起來。
城門稍顯狹小,梁軍開出之後,並未直接向李從璟衝殺過來,而是在空地上列好陣型,這才向晉軍展開衝鋒。
這批梁軍,約莫三百人左右的樣子,領頭有百餘馬軍。
感受到大地因為梁軍賓士而發出的輕微顫動,李從璟心跳不禁加速,眸子裡開始奔湧著如火的戰意,但他臉上,始終沒有半點波瀾。
在他身後,張小午和一眾晉軍,握緊了手中刀柄,眼神如刀劍,盯著前方。
淇門城牆上有防禦工事,李從璟不會帶著晉軍,送進那些威力巨大的床弩射程範圍內,讓其射殺。但李從璟也不會原地固守,因為他身後就是正在搭建的軍營,那裡面有戰士,也有輔兵——民夫。他要保護他們。
待梁軍衝鋒到一定距離之後,李從璟舉起長槊,向前一指,喝令道:“出擊!”
“咚、咚、咚……”
鼓聲如雷點般想起。
兩百馬軍,緩緩踏步,而後向前開進。騎士們端平長槊,將尖銳的鋒刃,對準了面前賓士而來的梁軍!步軍們邁開步子,一步一個腳印,踩著鼓點,鐵板一般向前開進。
當兩軍的距離達到一個臨界點之後,李從璟手一揮,他身旁的旗官接著也手一揮,馬軍立即提起速來。而馬軍身後的步軍將士,則提起腳步,開始跟著戰馬的速度,向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