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有些生氣,“瞎說什麼呢!我是那種人嗎?!”
男人笑臉燦爛,笑得眯起眼,“我就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就數我媳婦最好了!”
她沒好氣道:“孩子都在呢,也沒個當爹的樣。”
男人腳邊那個小男人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學著他爹的那句口頭禪感慨道:“當下很憂鬱啊!”
男人哈哈大笑,婦人伸手輕輕擰了一下他的手臂,“瞧瞧,都是跟你這個當爹的學的。”
小女孩怯生生說道:“爹,自從劉爺爺喝醉說過一次後,團團最近逮著人就問‘襠下’是哪兒?”
這一下,婦人擰肉的手勁可就大了。
男人呲牙咧嘴,轉身彎腰就打賞了自己兒子一個板栗,“都是跟你小年叔叔學的壞!也不曉得學爹的好!”
小男孩抱住腦袋,仰起頭,委屈道:“爹,小年叔叔到底什麼時候來啊,他什麼時候帶著我那個未過門的媳婦啊,我都想媳婦好多次了!”
婦人忍俊不禁,有些想生氣,可如何都生不起來。
自己男人信誓旦旦說過,他跟那個在江湖上闖蕩的好兄弟,當年很早就定了娃娃親,不管以後誰混的更好更壞,這門親事跑不掉。她倒是沒太當真,畢竟知道自己男人雖然對誰都和和氣氣,其實驕傲著呢,可不是誰都能讓他這麼久一直念念叨叨的,哪怕是跟縣令主薄老爺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不管喝酒的時候怎麼一見如故,怎麼滴水不漏,回過頭後,自己男人根本就沒把那些戴官帽的人不當回事,倒是有幾位在縣衙兵房當差的中年人,自己男人與他們喝酒,更真情真心許多。所以她反而有些擔心,自己男人那麼心心念唸的兄弟,那個她和兩個孩子只知道叫“小年”的男人,肯定不簡單,而兩人分別了這麼多年,就算有朝一日還能再聚,那個人還能像當年兩人最落魄的時候,與自己男人這般珍惜當年那段兄弟情誼嗎?如果那人混得很好,甚至是混出大出息大名堂了,還能繼續把她的男人當兄弟嗎?如果不能,自己男人那得有多傷心啊。所以她既希望那個人來找自己男人喝酒,稱兄道弟不醉不歸,同時又很怕那個人果真來了這裡,卻只帶給他們劉老先生說書時所謂的物是人非。
男人聽到自己兒子童真童趣的抱怨後,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咧嘴笑道:“兒子啊,爹跟你保證你將來的媳婦,是這個!”
男人狠狠伸出大拇指。
小男孩將信將疑,小聲嘀咕道:“可別像隔壁街上的小杏子就好,要不然到時候我就帶著木劍離家出走,自個兒闖蕩江湖去了。”
那個最喜歡糾纏自己的小杏子啊,可真不小,胳膊都能有他腿那麼粗!
男人笑了笑,“臭小子,還離家出走!你捨得爹孃?”
小男孩一臉驚訝道:“我中午去小鎮外的河邊闖蕩過江湖,晚上就回家吃飯的呀!”
他妹妹探出腦袋,她手指抵住臉頰,朝哥哥做了個鬼臉。
男人和他媳婦相視一笑。
她突然笑問道:“怎麼咱們酒樓不賣那種綠蟻酒了,你這麼會做生意的人,也會跟銀子較勁?”
男人搖頭道:“不賣了,我怕一個忍不住嘴饞,自個兒就喝上了。我啊,等小年下次登門,給我帶綠蟻酒喝!”
婦人笑道:“好好好,我先去灶房那邊忙去了,團團圓圓你幫忙看著點。”
男人點頭柔聲道:“辛苦媳婦了,我今兒就偷個懶。”
她笑著離去。
她有些心酸,她有什麼辛苦的,這棟酒樓裡裡外外就數她男人最辛苦,一年到頭都是如此,以前當酒樓夥計就累,如今當了掌櫃的也沒一刻閒著,以前是為了娶她,如今是為了她和倆孩子。小鎮上很多別家婦人,都是恨不得她們憊懶的男人多勞作些,別那麼遊手好閒成天瞎逛蕩。可到了她這裡,她是恨不得自己男人能夠真的歇息一天,能夠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可他每次都點點說是,可每天依舊起早摸黑,每天都逢人便笑,事事都不省心不省力。
嫁給這個男人,她覺得自己這輩子不能嫁得再好了。
樓下的那位說書先生,依舊沒有進正題,說那場蕩氣迴腸的西北關外涼莽大戰,而是已經說到西北藩王在他仍是世子殿下時的一番精彩點評,說當那紈絝子弟,也是技術活兒,也分三六九等,最末流的,只會帶著惡奴惡狗欺男霸女,稍高一籌的,是鮮衣怒馬,佩劍腰玉手持扇,看上漂亮姑娘,故作玉樹臨風,裝著人模狗樣。然後第三等的紈絝子弟,就要開始死記硬背一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最不濟能夠在女子面前,生搬硬套的吟詩作對,不會動不動就跟人說我老子當什麼官我爺爺麾下有什麼兵馬,丟人現眼。而第二等的膏粱子弟,就更為難得了,不但要出口成章,還要著實會一些江湖把式,以及要極為熟稔英雄救美,就算美人沒有落難,也要讓製造麻煩!別不捨得砸銀子僱人演戲,切記出手退敵之際,那些地痞流氓飛出去的姿態,絕對不能千篇一律,必須是倒飛出去、橫飛出去、側飛出去,樣樣都得有!至於世間頭等的紈絝,呵呵,那就如同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江湖大宗師,同樣屬於不世出的風流人物了,那些女俠仙子遇上這種人,那就是積了七輩子的德,倒了八輩的黴!從此深陷不可自拔,往死裡打她們,都趕不走。
說書先生唾沫四濺地說到這裡,竟是被自個兒給感染了,那份意氣風發,彷彿自己就是這種紈絝行當裡的祖師爺了,大口喝了口酒,伸出一根手指,嘖嘖道:“舉個例子,達到這種境界的紈絝,只給女人看到錢,卻絕對不給她們花錢!讓她們瞧見了那金山銀山,卻偏偏不給她花錢一顆銅錢,嘿,說不得女子們還要心甘情願倒賠錢呢。”
酒樓無數人心神搖曳。
有人突然大聲道:“世上真有這般憨蠢的女俠仙子?賠了人還他孃的倒貼錢?老子第一個不信!”
說書先生挑了挑眉頭,斜眼瞥去,“老夫不說其他人,只說那句‘十年修得宋玉樹,百年修得徐鳳年’,你服氣不服氣?!且不說那位進入京城禮部衙門當大官的宋家玉樹,就說後者,女子遇上了,還能傲氣?!”
那人頓時吃癟啞然,想要反駁卻無從說起。畢竟他是酒樓的常客,聽多了有關那位西北藩王的傳奇故事,欽佩豔羨皆有,當然後者更多,酒樓老人很多說書,這人往往就很容易將自己代入其中,自然不願在某種意義
上否定了自己。
二樓,酒樓掌櫃的蹲下身,一把抱過一個孩子,低聲笑道:“團團,圓圓,爹跟你們說實話啊,以前爹走江湖的時候,也是有位女子誠心誠意喊你們爹,喊你們爹一聲‘公子’的。她雖然不是鼎鼎有名的仙子女俠,不過她可比江湖上所有的女俠仙子都厲害多了,所以也只有你們小年叔叔,才配得上她。那樣的好姑娘,嗯,爹覺得也就比你們孃親稍稍差一些了。團團,你長大以後要是還想著當大俠,有本事就給爹找那麼個姑娘來咱們家當兒媳婦。”
小男孩皺眉一本正經道:“爹,我已經有沒過門的媳婦了,我可不喜歡沾花惹草!娘也說過,好男兒對姑娘,都要一心一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