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氣韻笑了,“你啊,牢騷太盛防腸斷。”
耶律玉笏怒目相向,“你還笑得出來?!你以為你們拓拔姓氏就能置身事外?!”
拓拔氣韻搖搖頭,笑著不說話。
獨自在烏鴉欄子護衛中望向虎頭城的那個胖子,視野中,攻城步軍如一波波源源不斷的潮水湧去,然後潮水順著城牆激盪出浪花後,向上漫延。
他招手喊來一名隨行的年輕幕前軍機郎,說道:“傳令下去,一,從今天起停止挖掘地道。二,步軍加大攻城力度,白天傷亡過半才能撤出,夜間攻城則不以戰損作為後退前提,每名千夫長只需要虎頭城下堅持進攻一個時辰即可。三,傳訊息給西京,整個南朝,無論姓氏是甲乙丙丁,只要在品譜之上的家族,都要拿出所有窖藏酒水,用以東線大軍傷患的治療傷口,記住,是南朝所有家族所有酒水,若有人私藏一罈,一經揭發確實,家族品第由甲字降為乙字,以此類推。四,今晚我要召見東線所有不在戰場上的萬夫長和千夫長。”
那名軍機郎迅速離去傳達軍令。
董卓沉聲道:“耶律楚材!”
一名虎背熊腰臨時充當烏鴉欄子頭目的校尉趕忙策馬靠近,這一次這個既是北莽皇帳成員又是南院大王小舅子的武將,沒敢嬉皮笑臉,只要姐夫喊他真名,那就意味著是有大事要發生了。他耶律楚才的姐姐便是董卓的大媳婦,同是耶律姓氏,比起耶律玉笏卻要金枝玉葉很多,但是兄妹二人比起那個聽說跑去離陽中原遊手好閒的耶律東床,距離那張椅子就要更遠一些,耶律楚才也從沒有那個奢望,從小就想做個馳騁沙場的純粹武將,有了董卓這個很對胃口的姐夫後,這幾年在董家軍中可謂如魚得水。不過這次南征北涼,一向很好說話的姐夫死活都不肯答應他做先鋒,這讓耶律楚材很是受傷。甚至前不久董家親軍奔赴流州也沒有他的事情,耶律楚材這段時間幽怨得像個守活寡的娘們。
董卓瞥了眼這個小舅子,笑眯眯道:“給你一個活,就是路途有點遠,接不接?”
耶律楚材小心翼翼問道:“有軍功拿不?”
董卓說道:“不一定。”
耶律楚材果斷道:“那不去!”
董卓笑道:“不去也行,反正明天你一樣有機會攻城。我換人就是了。”
耶律楚材滿頭霧水,“攻城?”
董卓點了點頭,“我董家一萬兩千步卒,都交給你,明天開始攻打虎頭城。”
耶律楚材驚訝得張大嘴巴,以他的身材來說,那真是一張血盆大口了,跟他姐姐的花容月貌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真不像是同父同母生出來的。耶律楚材突然眼神炙熱起來,也不稱呼董卓為姐夫,而是畢恭畢敬喊了一聲大將軍,“末將是騎軍出身,讓我去下馬攻打城池還是算了,末將決定了,就接第一個活!”
董卓凝視這個傢伙,心平氣和道:“八萬董家騎軍都交給你,以最快速度趕去葫蘆口外,雖然那邊我早有安排人馬盯著,但是我仍然不放心那裡。還有,在你走之前,先寫好一封遺書,如果你死了,我對你姐姐也好有個交待。”
以玩世不恭名動北莽的耶律楚材咧嘴笑了笑,握緊拳頭在自己胸口重重一捶,“大將軍,如果……末將是說如果沒能回來,沒有機會看到大將軍和我姐姐的孩子了,以後告訴他們,他們的舅舅,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讓他們騎在脖子上玩耍。”
董卓猶豫了一下,“要是葫蘆口那邊有你沒你都一樣的話,你別逞強。既然喜歡孩子,就自己娶個媳婦生去。”
耶律楚材點了點頭,策馬離去。
董卓依舊紋絲不動沒有誰能夠聽到這個胖子的自言自語,他在反覆唸叨著一個數字,“三十八,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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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頭城,靠北位置最為巍峨的幾棟瞭望高樓箭樓,成了北莽投石車重點針對的目標,而主將劉寄奴所在的那棟樓位置要更加靠後,投石車造成的威脅不足以致命,倒是參與攻城得以臨近城頭的那些北莽神箭手,都因自己一箭射中此樓引以為傲,雖然不會計入戰功,但是撤出戰場後,都會被當作英雄對待。
劉寄奴站在那張擱有虎頭城地圖的桌子旁邊,地圖上已經標識出各種戰場細節,例如城牆破壞程度,失去床弩的地帶,已經經過數次匆忙填砌的危險城垛,等等。劉寄奴盯著城防圖的東北一帶,在此地床弩率先盡毀後,最近半旬以來,北莽就在不放棄正北方向攻城力度的同時,著重加大了此處的進攻密度和厚度,大量攻城器械開始從西北轉移傾斜到東北。
一名巡城校尉大步走入樓層,大聲笑道:“將軍,這幫北莽蠻子真是不長記性,今日又死了七百多隻‘老鼠’,悶死一小半,等末將帶人下去後,都沒怎麼花力氣就宰光了。老規矩,那條地道也給咱們填嚴實了,而且附近地帶,也會有兩名穴師和一標騎軍日夜盯著。”
劉寄奴點點頭,抬頭問道:“懸掛在城樓望樓牆外的答雷,已經都用光了?”
答雷是一種中原應付攻城的特殊軟簾子,由粗麻緊密編織而成,塗有泥漿防火,對付投石和火箭都有很大功效。虎頭城的城牆雖然堅固異常,但是如果沒有大量答雷減緩飛石的巨大沖擊力,虎頭城如今就不是縫縫補補這麼輕鬆了。
一名副將無奈道:“是的,沒想到這幫蠻子能弄來那麼多投石車,幸好將軍早有預備,否則還真懸。而且咱們的水袋也告急了,不光是城門,各段城牆也頭疼。水源沒有問題,就是牛馬牲畜皮毛和內臟胞衣製成的水袋囊子,有些跟不上,那幫蠻子拼了命往城頭上潑油,輔以火雨一般的箭矢,真是瘋了。好在咱們應付火攻的沾泥掃帚能夠重複使用。”
已經兩天兩夜沒有怎麼閤眼的劉寄奴拿起桌上一根箭矢,遞給身邊一名校尉,“你們都仔細瞧瞧。”
這根從城頭取回的箭矢傳了一圈,劉寄奴說道:“以前北莽攻城就有這種箭矢,但是不成規模,是這兩天才開始大量出現。先前箭矢半數跟北莽精銳騎軍的現今配置吻合,以加長箭頭追求穿透我北涼甲冑,但是其餘半數夾雜有樣式陳舊的銅鑄箭,以及脫胎於大奉王朝的鐵鑄箭,清一色的扁平四稜形。現在不一樣,更加精緻細分,所以連錐箭和鐵脊箭都出現了。”
劉寄奴放下那根箭矢,“之所以說這個,是因為聯絡最近北莽攻城的銜接性,我敢斷言北莽是在換氣,有點像是江湖高手對決,在北莽展開下一波攻勢之前,這會是我們的一個機會,當然,也可能是個陷阱。但不管如何,我們都應該嘗試一次。所以這幾天我故意讓騎軍上城頭補救,給守城步卒喘息的同時,就是要讓我們的騎軍出其不意主動出城。”
一名負責城門守衛、前兩天腦袋上給北莽蠻子開了瓢的校尉問道:“需不需要咱們城頭步卒配合一下,打得再兇一點?”
劉寄奴搖頭道:“不用,以防畫蛇添足。”
劉寄奴緩緩閉上眼睛,不知道是困極了不得不休息片刻,還是在腦中尋覓戰機。
劉寄奴猛然睜開眼睛,雙拳按在桌面上,盯著兩名躍躍欲試的城內騎軍校尉,“北莽負責保護呼應步軍兩翼的騎軍,長時間的看戲,如今已經懈怠。今夜!就在今夜,正北大門後放置兩千騎軍,出城後隨意衝殺。東西兩門各一千騎軍,衝擊側翼。切記!只有半個時辰,我只給三支騎軍最多半個時辰,不管殺傷多少北莽步卒,都要立即返回,決不可戀戰不退,半個時辰後我虎頭城再度開啟大門。”
劉寄奴突然喊住那兩名領命告退的校尉,“事先告訴兄弟們,也許北莽連讓我們虎頭城重新開門的機會都不會給!”
一名已是白髮蒼蒼的高大校尉點頭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