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此道別,許綽戴上兜帽,在兩位仕女的跟隨下下樓了。裴液立在窗邊往下看去,那襲點花斗篷正走出樓門。
另一架馬車早已備好,她走向車旁,齊昭華側身拱手一禮,這襲斗篷停下來有個偏頭的微小動作,兩人交談了幾句,齊昭華便莞爾一笑,而後這襲斗篷登上了馬車,在齊昭華的目送中遠去。
裴液同樣目送著,忽然蹙眉轉頭,一隻玉團般的小貓躍上了他的肩膀。
這也是久違的重量了,不過裴液先一把把它拎了起來,怒目道:“你老在外面胡說什麼,什麼叫‘我喜歡讀書作詞,又不認得字’?”
黑貓吊在他手裡,依然抱著塊兒小軟糕:“裴液,如果你諱疾忌醫,就永遠也不能進步。”
“.”裴液揪它臉,“你一直是替別人傳話,怎麼不告訴我!人家讓我上來,我還說‘有你什麼事’!”
“如果你平時對我足夠尊敬,現在就不會這麼無地自容。”
“.”
“醜陋的是你自己,我只是一面鏡子。”
裴液不想跟它說話了,他盯著這枚冷靜的玉團倒是產生了一個想法——它要是和屈忻結契,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情況?
裴液輕嘆口氣,把它放回肩頭,兩人一同望著這座遼闊的大館,那湖面上正飛起幾隻鳧鳥。
又是陌生的地方,真是漂泊的日子。
裴液莫名生出些惆悵,又想到至少這次應當能在神京安定下來,至少住到明年春夏了。
但這時候旁邊小貓依然咬著糕點,那味道實在香甜,裴液蹙眉看著,又想到自己這些天的苦日子:“你怎麼到哪都能攀上高枝兒?”
“誰會為難一隻小貓呢?”
裴液悶悶盯著它:“咱們這個【命同榮枯契】到底是結了沒有?”
黑貓沉默了一下,把爪中的糕點遞到了他嘴邊。
裴液一口吞掉,滿意了些。
齊昭華安排的侍者很快到來,裴液洗了多少天以來最痛快的一個熱水澡,用光了五大桶水。
拆去了真氣環,包紮好了傷口,受了針灸和丹藥,最後裁發修面,穿著一身輕服走出來時,真是如獲新生。
但這不是一天的結束,那架將他拉來的車馬又已等在門前,天色已然昏黃了,裴液穿好靴子時,齊昭華已迫不及待地來催他。
終於登上馬車,駛出了修文館,神京里正華燈初上,夜中點綴起圓潤的燈光,紅簷樓闕是昏暗的背景。
裴液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齊昭華說幾位朋友已在摘星樓訂了位子,早在等著他過去。
裴液趴在窗前,看著這難以想象的平闊街道,感受著這令人痴然的繁華,車馬粼粼,行人笑語,湖面被夜燈映得如綴明珠,更遠方不知疊簷多少重的高樓闕宇,這座城彷彿遼闊得沒有邊際。
他曾被少隴府的龐大震撼過,這時又覺得那確實是座冷闊又幹硬的城市,正是帝國西陲的氣貌。
於是他這時重新明白許綽那句“神京很大,你過你的日子就好”了,每個人看起來都有自己的歡笑和憂心,確實,誰會太注意“裴液”這個名字呢?他無論揹負著多精彩的故事,也不過就是其中一員而已。
也許神京最不缺的不是亭臺樓闕和流水般的金銀,而是帶著故事的人。
多少五湖四海的魚龍在這裡交織會面呢?
他沉默久了,黑貓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臉:“想什麼呢?”
“.”
裴液沉默了一會兒,悶悶道:“我發現一個事兒,小貓。”
“什麼?”
“原來我沒有長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