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竭心戮力、破死忘生地為之投身不止,詔圖是他們上連仙君的聖物,能令衣端止不親身隨行的,自然也只有仙君傳下的詔令。
但裴液想起祭臺所見的兩道詔文,【降世】.【誅劍】。
他又想起那留在歡死樓記錄裡的大量心珀,來回撥動,就如一條暗河下的大鯢,只偶爾見它遊攀的影子,卻從不曾得知它的來路與去向。
也就是在這時,一旁的李縹青有些聲音乾澀道:“餵你們看,這是什麼?”
一人一螭轉身看去。
其實在講話之間,他們已將這片不算龐大的空地盡數轉完,確實是燭世教曾經盤踞的地方,堆起的血衣是那些被當做祭品的受害者;被限制住的二三十人就是完成儀式後的蠱蟲,其中夾雜進紫篁裴液這種陰差陽錯進去的外人這裡留下的一切痕跡,它們的收尾都已埋葬在薪蒼深處的大山中,只是為往日發生過的慘劇再填一抹真實罷了。
除了裴液之前瞧見的那面石碑。
在正中空地之上,築得約一丈高,其朝向高臺的那一面,留著一個圓形的、鏡子般的凹陷,徑長約有七尺,像是曾經有什麼鑲嵌在上面,如今已不見蹤影。
這樣東西,裴液沒有在薪蒼山中見過,它不屬於【降世】的那邊。
但李縹青說的仍不是這面石碑,而是在碑下,竟有兩個圓圓的凹陷。連在一起正是一個筆直的橫,間隔不過一搾,深淺恰能彷如一枚梨子。
沒有人說話,但同樣的聯想已不約而同浮現在每個人心裡——這是一個人跪坐的痕跡。
積日累月,度春過秋.如一座石雕般跪坐於此,方能留下這樣的凹陷。
這痕跡遠遠比七月前來於此落腳的燭世教更加古舊。
黑螭輕聲道:“詔守。”
“.”
裴液怔然無言,正如聆詔神子在這裡三十年如一日的靜聆詔音,它的詔守也一直就在這裡,在沒有外務的一切時間,於此守衛著這座聆詔之臺。
可如果衣南岱是衣承心的詔守,那衣丹君的詔守又是誰呢?
一旁的少女忽然一個激靈,握住了他的手腕:“衣端止!”
李縹青看著地上的這兩處凹陷:“這個痕跡.就是衣端止留下的!”
一人一螭看向她,少女的目光仍離不開這處痕跡:“我在衣丹君心境中見過他。”
“但我當時沒有注意。”她看向兩人,嗓子有些緊,“我其實見過他的兩種樣貌。”
“一者是在西方恬所繪的《除夕夜記酒》中,那正是他當年的樣子,身形修長挺拔,整個人就如他手中的長槍,雖然已經四十餘歲,仍然面峻鬢黑,瞧著就如一個更威嚴些的衣南岱。”少女怔然回憶著,“二者,則是在衣承心的心境之中。”
“衣承心之心毒一家團圓,但龍裔的生長特性令那一幕根本不可能在現實中存在——她甚至不應見過自己的母親與姐姐。”少女輕聲道,“在那副場景中,衣丹君與楊詔人依然是《除夕夜記酒》中的樣子,衣南岱卻是今日樣貌,與姐姐在庭中下棋。”
“而衣端止身姿依然挺拔,但威勢深沉,宏如山海,兩鬢星白。”
少女看著裴液和黑螭:“他在衣承心心中的形象有些朦朧,正因為長大後的衣承心其實沒見過他幾面。”
——但確實見過。
所以衣承心心毒中父親的形象,亦不來源於《除夕夜記酒》,而是來於她自己的記憶。
裴液明白了少女的意思:“你在衣丹君心毒中見到的”
李縹青看著他:“就是這個兩鬢星白的、七十歲的衣端止。”
“.”
“所以她在三十年後,依然見過這位父親。”少女道,“衣端止,一直是楊詔人和衣丹君的詔守。”
“那他為什麼又離開了呢?”裴液蹙眉低聲,看著面前的石碑。
李縹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有一個想法。”
一人一螭看向她。
“其實.衣丹君燒錄之心毒頹去,也很不正常。”李縹青抬著頭,輕聲道,“進入那樓之後,無法點燃衣丹君的心毒,真的太過超出我的預料。我當時想到了它的原因,但現在想來.那其實更像是結果和表現形式,而非原因。”
李縹青看著他們:“也就是說,不是她因西方恬之事失去心力,心毒才頹去;而是正因心毒一先步頹去,她的心才墜落到這個方向,陷於牢籠之中,無力掙脫。”
黑螭認真看向她:“何以為由?”
“《傳心燭》後篇記錄有一種心毒的修法。”李縹青道,“‘心燭抽芯之術’,以一位心燭修者之心毒淬鍊而出,能夠植入另一人心中,勾出心毒。他們稱之為‘心燭引’,可以用於初學者修種心毒,也可用於給敵人種下執念。”
“被抽芯之人的心毒.”
“就會頹去。”李縹青低聲道,“衣丹君入林之前,一定也受過三百年心燭修為,她自己又在對西方恬的苦思中養燭三十年。這樣淘洗而出的心燭,其芯引.一定是世所難見的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