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反了。
而他的兒子,據聞……也在福建。
訊息傳來,他便似啞巴似的,陷入了沉默。
家裡人亂做了一團,有人希望夏原吉去宋王府那邊詢問。
夏原吉只搖搖頭。
便又有人希望夏原吉去郵政司一趟,夏原吉依舊搖頭不語。
不得已,家人們只好自己去郵政司了。
可幾番詢問,郵政司對於夏瑄的下落,也是一問三不知。
其實郵政司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夏家的管事,如喪考妣一般,又失望地回到了夏家府邸,隨即來見夏原吉。
“老爺……”管家苦著臉。
夏原吉端坐在書齋裡,這書齋是他精心佈置的,裡頭有許多藏書,藏書乃是他平生最大的愛好,裡頭的陳設,很是簡單,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油墨和書香氣。
牆壁上是幾幅字,幾乎都不是名家的手筆。
這一點,其實在京城也算是一景。
一般情況,若是行書大家的書帖,往往商賈和勳貴們便都願意千金求購,而後張掛在家裡。
而似夏原吉這樣的人,卻往往不追求這等名家的書帖,有些時候,蒐羅的可能是一些平日裡不甚知名的書畫,有的索性張貼自己或者親友的書帖上去。
這倒不是因為名家的書帖過於昂貴,而在於,到了夏原吉這樣地步的人,反而不羨慕所謂的名家了。
名家就好像是一個標籤,對於不精通書畫的人,買了他的墨寶,絕不會買錯,即便你是瞎子,只要照著名人的真跡去買,絕不會吃虧。
可對於真正有眼光的人,且精於書畫之人,卻極少湊這個熱鬧,這大抵是因為,在他們看來,即便是名家,其書帖也是有好有壞,很多時候,一幅墨寶,還是需要狀態的。
反而有一些不甚知名的書帖,可能這本就是某個書畫家的巔峰之作,哪怕其不甚有名,卻也極為獨到,值得收藏。
夏原吉就屬於後者。
以往公務之餘,偶爾在此書齋之中小憩,看著這裡的藏書,偶爾抬頭看看自己收藏的一些字畫,夏原吉都覺得很放鬆。
可現在,他神情卻是緊繃,沉默迄今,等著管事進來,他也只是微微地抬抬頭。
管家只好道:“老爺,郵政司那邊……還是一問三不知,說是……在尋訪了……可小人卻以為,他們倒像是搪塞,這少年年輕,突然遭遇了兵亂,聽聞那福建,已被叛軍殺了個血流成河,十室九空,被叛軍裹挾的百姓,有十萬之眾,只怕……只怕……小的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只怕少爺凶多吉少。”
本就臉色不甚好的夏原吉,似乎一下子裡,臉色更蠟黃了。
他抿著唇看著管事半響,而後突的長嘆了一聲,道:“是我太寵溺了,這是報應啊。”
管事猶豫了一下,哀求道:“老爺……若是老爺走一趟,或許……”
不等這管事說下去,夏原吉便道:“走一趟?去哪裡呢?去宮中?還是去宋王府?哎……老夫去了,又能說什麼?求他們想盡辦法,派出大量的人力,去尋訪瑄兒?哎……這話,怎麼說的出口?”
“你自己也說,現在福建布政使司,已到了十室九空,到了血流成河的地步。這樣的時候,不知多少人成了孤魂野鬼,不知多少人在嚎哭,這樣的時候,老夫又怎好厚顏無恥的提出這樣的要求?就為了吾兒一人,不顧蒼生了嗎?”
“這……”管事一臉悲憤地看著夏原吉道:“老爺當初就說,這清查隱戶,遲早要壞事,你看……這就是不聽老爺之言,非要如此,現在如何?”
夏原吉緩緩閉上眼睛,透著幾分無奈道:“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已是多說無益,當初老夫上奏,認為事情要點到即止,很多事,難得糊塗,反而才能安定天下。可……既然不聽,到了這個地步,再抱怨這些,只會被人笑話而已。眼下……事情已經發生,也只能竭盡全力地去平叛了。”
管事道:“可是少爺……”
夏原吉幽幽地搖了搖頭,邊道:“我老來得子,將此兒捧在手心裡,處處都順從他,如今終究是自食惡果,又還能怎麼樣呢?哎……一切都完啦,都完啦,宦海浮沉,功名利祿,而今……真的一切皆空,說來實在是慚愧,寒窗苦讀,入朝為官,兢兢業業,甚至可說是位極人臣,如今……將來若是走了,卻既對不起列祖列宗,身後連個香火也無了,真是一言難盡。”
他說著,越發的頹廢,一雙眼眸再看不到往日的神采,整個人就宛如行屍走肉一般。
管事看著夏原吉這個樣子,氣憤不已地道:“宋王殿下也是,陛下下旨命他招撫,現在廣西布政使司與福建布政使司都成了什麼樣子,可他還是無動於衷,只依舊賴在這京城,不肯離開半步,這天下大亂,哪裡有身為主帥的人,這般紋絲不動的。”
“現在京城裡的人,都在議論,說是宋王畏死,不敢進兵,陛下又過於寵信他,對此也不聞不問,若是老爺您還是戶部尚書,平日裡老爺又愛仗義執言,只怕非要彈劾他不可。”
他這話,不免夾雜著許多的情緒。
這倒是實話,自家的少爺生死未卜,他當然是希望早一日叛亂平息的,早一日平息,少爺就多了幾分活著的希望,可張安世這般散漫,是人都看不過眼。
夏原吉面上,終究微微有了幾分怒意,可隨即,卻又更為沮喪起來,只是苦笑搖頭,竟好似是無言以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