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你不會認為,朕會將錯就錯,索性藉此機會,剷除寧王吧?”
張安世:“……”
朱棣搖頭道:“不能這樣幹,朕是天子,雖然有時候,少不得幹一些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可這樣的事,卻是萬萬不能幹的,如若不然,朕與建文的削藩有什麼分別?”
說著,朱棣冷冷一笑:“寧王沒有反心,已是令朕十分欣慰了,終究還是當初在一起橫掃過大漠的兄弟啊。當然朕確實也忌憚他,換一句話來說,他能被朕忌憚,也是他的福氣。”
張安世看朱棣絮絮叨叨的說這說那,便曉得朱棣的心情十分糾結。
於是張安世笑著道:“敢問陛下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朱棣嘆了口氣,道:“自然是讓他回南昌府去。”
張安世道:“陛下不怕放虎歸山嗎?就算寧王不反,可遲早……將來他的兒孫們,未必肯嚥下這口氣……”
朱棣眼眸閃爍,抬眸道:“你有主意?”
張安世便道:“天下這麼多的藩王,陛下,太祖高皇帝仁厚,對自己的親族太好了,他捨不得讓自己的兒孫們吃苦,所以給予宗室的條件過於優厚。臣……算過一筆賬。”
朱棣默不作聲。
張安世接著道:“你看太祖高皇帝,生了二十六個兒子,活下來的,也有近二十人,而他們又開枝散葉,嫡長子繼承親王爵位,次子則承襲郡王,到了第二代,第三代,緊接著,又是敕各種奉國將軍和輔國將軍,臣以為,照這樣下去,不出十代,這大明的宗室子弟,就會有近十萬之眾!”
“漢朝的時候,有一個叫中山靖王的,只活了五十多歲,可是生下來的兒子,就有一百二十多人。這樣下去,天下的民戶不過數千萬,要養活的宗親,各種親王、郡王、縣主、將軍十萬之巨。按照太祖高皇帝所定下來的俸祿,還有田莊的賜予,便是將整個國庫都給他們,也遠遠不夠。”
頓了頓,張安世繼續道:“這樣多的人,若是有人心懷異志,朝廷還需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對他們進行監視。可若是沒有大志的人呢,卻成日醉生夢死,每日錦衣玉食,娶妻納妾,猶如行屍走肉一般。難道……這些是陛下所期望的嗎?”
“現在許多親王還在,當初太祖高皇帝養育他們,他們倒是還有幾分本領,譬如寧王,即便是那代王朱桂,也是弓馬嫻熟。他們之所以有異心,無非就是空有一身本領,無處施展罷了,可一旦讓他們施展自己的本領,朝廷又難免不放心。只是臣還是認為,宗親的國策,是無法長久的,遲早要給朝廷帶來沉重的負擔。”
朱棣耐心地聽完張安世這麼長的一番話後,幽幽地點頭道:“朕豈會不明白?只是朕決不能負宗親。”
他的態度很明確,別人可以這樣幹,他朱棣不能這樣幹。
張安世瞭解朱棣,所以並不意外他的答案,便道:“那陛下為何不讓他們施展自己的才能呢?”
朱棣不解地挑眉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安世道:“陛下還記得漢王嗎?他現在在安南,每日只想著為咱們商行開疆拓土,覺得每天都很充實!你看,現在他不但有了施展才能的機會。且還能為陛下掙來源源不斷的錢糧。不只如此……還可為我大明開拓疆土。”
“他人在域外,對陛下和太子殿下,甚為想念,從前太子殿下在漢王的心目中,就是絆腳石一般的存在,總覺得若沒有太子,他便可克繼大統。可如今,他卻依賴太子殿下,因為在那遙遠的地方,必須依靠陛下,依靠太子,還有商戶對他的資助,才能完成他的夙願。這……其實和周朝時的分封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初,周朝將大量的宗親分封天下各處,現今我大明,豈不也是如此?這關內,便是當初的關中,當今的域外天下,便是當初的九州之地,分派諸侯,給予他們兵權,讓他們成為真正的國主,總督一方,如此一來……對我大明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朱棣皺眉道:“可這周朝,畢竟也亡了。”
張安世道:“周有天下八百年,歷朝歷代,誰可匹敵?”
頓了頓,張安世又道:“何況若天下諸侯,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尤其是將來,陛下的兒子、孫兒、曾孫,也將一個個分封出去,即便將來天下有變,當真出現了大亂,那麼……八百年之後,得天下者,十之八九,怕還是太祖高皇帝或者陛下的子孫。”
朱棣為之動容。
其實這些話,張安世說給任何一個明朝的皇帝,只怕對方也覺得他是白痴。
唯獨朱棣這個開創了下西洋,征伐安南,橫掃漠北,開創過無數前人和後人都沒有做到的皇帝,似乎對此有了幾分興趣。
朱棣猶豫地道:“朕總不能強迫他們往那蠻荒之地去吧。”
“這個容易,先立一個榜樣。比如寧王殿下,歸還寧王殿下所有的護衛,讓他重掌兵權,帶人出鎮域外,讓其他的藩王看看,與其在這苟且,不如出去自己打一片天下。”
朱棣睜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張安世道:“得讓大家看到甜頭,到時,陛下不需開口,那些藩王怕也要起心動念了。太祖高皇帝的諸子們,沒幾個慫貨。可若是拖延下去……”
這話在此打住,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拖延下去,這些人的子孫們,可能就真的要被養成豬了。
朱棣若有所思,口裡道:“既是樣板,怎麼給他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