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正因為這些,他才失了天下。
這內心的不甘,還有數年來的委屈,如今交纏一起,他有一種醍醐灌頂之後,卻又滿腔的憤慨。
他不理會陳繼,卻是道:“所謂的文士……難道就是君子嗎?若是君子……為何……建文朝面對皇帝四叔的兵馬,卻一潰再潰,支援朝廷的人心在何處?建文在的時候,百姓們何時有過好日子?貧僧在化緣的時候,聽聞有大量的百姓,都是在建文朝的時候失去的土地。他們的土地……去了何處?”
不等陳繼辯駁,空空繼續憤怒地道:“所謂的輕徭役和賦稅,更是可笑!戰爭四起,四處都是烽火狼煙,卻還在輕賦稅,而那些賦稅……百姓又有幾個得利?而沒有了這些賦稅,朝廷為了動兵,又不得不四處籌措錢糧,這些錢糧卻都壓在了尋常的百姓身上。”
“那建文,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昏君,似這樣的傻瓜,卻被黃子澄和齊泰這樣的人愚弄,失去了賦稅,失去了尋常百姓的人心,所得來的是什麼呢?不過是一群讀書人……津津樂道的好名聲罷了。”
陳繼臉色一變。
許多讀書人也憤慨起來,一個個都瞪視著他。
“你這和尚,不要妖言惑眾。你沒有資格誹謗黃公和齊公。”
剛剛還滿眼火焰的朱棣,此時卻是有點怔住了,說不覺得意外是假的。
他怔怔地看著空空,此時此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這天下是什麼樣子,難道你們不知道嗎?”空空厲聲大喝著:“你們口口聲聲說什麼百姓疾苦,這天下真正百姓,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們可有一人……知道?”
陳繼被和尚的氣勢嚇住了。
因為他發現這和尚像是瘋了一般,壓根就不理會別人的謾罵。
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此時只是怒視著陳繼,步步緊逼道:“你們眼裡不見百姓,卻還奢談什麼百姓疾苦,難道不覺得可笑嗎?你們若想知道百姓疾苦,何不回家問問你們家裡的人,將自己的田給佃戶們租種時,你們要他們繳的是多少佃租?”
“這……”
說實話……能坐在這裡的人……家裡都有地。
而佃租,是根本不能談的事,談出來,就難免俗氣了。
掙錢這種事,和讀書人沒關係,當然有家裡的管事來料理。
空空和尚接著道:“那貧僧再來問你們,今年大災,你們借出去的錢糧,又要多少利息?陳繼……你家乃永豐縣的望族,你會不知嗎?”
陳繼心下一凜。
這和尚如何知道他是廣豐的望族?
空空和尚露出不屑之色,卻沒有打算停下來,口裡繼續道:“好,那小僧來告訴你吧,你們借出去的錢糧,不只九出十三歸,這九出十三歸,只是借出去的契書而已,在這十三之上,你們還要加利,今年借一升,來年至少便是兩升,若是來年再賒欠,兩三年之後,可能要還的就是一斗。”
“我來問你……你陳繼靠著這些養大,供你讀書,教你出來做官,你以為……你今日在此可以清閒喝茶,是從哪裡來的?不都是靠你這滿口仁義的傢伙,背地裡卻是那些男盜女娼的親族們盤剝民脂民膏而來的?”
陳繼大怒道:“你……你敢辱我?”
空空和尚更為不屑:“似你這樣的人……享受著這些害民帶來的財富,卻能高坐於此,滿口仁義廉恥,還如此心安理得,顯你的所謂錚錚鐵骨,你不覺得虧心嗎?”
陳繼:“……”
他漲紅了臉,氣得腦子一片空白,一個小小的和尚,敢這樣辱罵他。
若他還是兵部右侍郎,定要教此人死無葬身之地。
空空和尚更是譏諷地道:“就你這般的人,還敢罵那商行,那商行所貸出的銀子,不過是五厘息而已,和你陳繼這樣的人相比,可謂是少之又少!多少百姓,今年受災,無以為繼,靠著這貸銀,才可勉強為生,才可讓自己在今年活下來,到了來年不必賣田賣地,更不必賣兒鬻女。而你呢?就你也配和那商行比較?你也配罵所謂的權奸?”
空空和尚說到此處,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哽咽著道:“恨啊,恨只恨當初建文身邊沒有像這樣的商行,沒有張安世那樣的人,如若不然,何至今日……”
“至於黃子澄和齊泰之輩,不過土雞瓦狗,和你陳繼一般,也只曉得作驢鳴犬吠般的文章,只曉得口裡唸叨所謂仁義道德,卻一無用處,於天下百姓,更有大害。你陳繼……更是連狗都不如,在此坐而論道,狺狺狂吠,還自以為自己有幾分本事,難道不覺得可笑嗎?”
這一下子………當真將許多讀書人都罵了。
這些讀書人……一個個憤怒起來,他們口裡叫罵不絕。
陳繼更是難堪到了極點,破口大罵道:“你是什麼東西,區區一個僧人,也敢在老夫面前狂吠!你……你……來人……去請應天府的人來,我與應天府的人相熟,非要教這僧人下獄治罪不可。”
空空僧人卻是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笑過之後,他像瘋了一般,怒視著陳繼道:“你在此說人長短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有人要治你的罪?如今你被人痛斥,便曉得要顯威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