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晚之前,遺玉再怎麼也想不到,李泰生辰這天夜裡,她是會坐在別人的馬車上趕路,隨行的還是一個對她心懷不軌的男人。
冬天的夜裡很冷,馬車裡便是薰著爐子,呼吸裡也盡是涼氣兒,讓人太陽穴處隱隱作痛,遺玉裹著一張厚皮毯子窩在馬車一角,將口鼻埋進膝蓋裡,稍微暖和了一些,但奔行中晃晃蕩蕩的馬車帶來的暈眩感卻不能輕易消除,這才逃出一個時辰,她已經開始感到後悔了。
這個時候她應該待在暖閣裡,抱著手爐,薰著地火,蓋著她最喜歡那張兔毛毯子看書才對。
無聲地嘆了口氣,遺玉看了眼仰面抱著被子已經開始打鼾的姚一笛,毫不懷疑她這會兒敢有半點異動,邊上那個大冬天裡只穿著兩件單衣的丫鬟會不會給她機會。
一下子從姚一笛這裡知道太多,她腦子還處於混亂的階段,之前想不通的許多事情,突然之間都有了解釋,一環扣一環,她最初以為平靜的鄉村生活,原來從一開始,就註定要起波瀾。
看似被命運捉弄的人生,卻不是巧合,而是一個個必然。
她想,盧中植同姬青瑜之間,一定是有一段纏綿悱惻的往事,一個名門出身的貴公子,同一個不屬凡塵的世外佳人,為了走到一起,經歷了怎樣的辛苦。
一直以來,她對這對老人從一而終的婚姻都是抱有一種欽羨的態度,現在,這種欽羨卻變成一種無可奈何的歎服。
姚一笛說,叛族的紅莊人一旦被抓回去,受三十六種極刑,若是沒死,便會被關進一座禁塔中了卻此生,終身不得入世。
姬青瑜做了叛族之事,同一個外族男子生育了子女,卻能夠在紅莊的四處尋捕中,安然至今,不得不說是盧中植煞費苦心了。
不管是盧氏,還是遺玉自己,看來都是盧中植眼中可能會威脅到姬青瑜安全的不安定因素,他一次次將她們推出去,或是為了引開紅莊的視線,或是為了擺脫麻煩。
然而,誰又能因這份痴情怪他們自私?
這樣的境遇,若是換了她同李泰...他能為自己做到盧老爺子那種程度嗎?
功名利祿皆土灰,為伊負盡天下人。
他能嗎?
“呵,我是傻了麼,”遺玉揉揉額頭,暗笑自己痴傻,那麼野心勃勃的男人,情愛怎比他心中宏圖,更何況,他這不是已經有了選擇嗎。
沒有李泰的默許,姚一笛如何能接近她,帶走她?
不管李泰是為了什麼目的,她都沒辦法因為他的利用而恨他厭他,她本身就是一個包袱,必要時,還不許人丟掉麼?
目光黯下,遺玉抱緊了膝蓋,下意識忽略胸口的悶痛,卻揮不去記憶裡,耳邊一遍又一遍的低喃:
我再不會丟下你...再不會丟下你...
“...不是已經說好了麼。”她委屈將臉埋低,抑住那細小的質問,不知向誰。
趕了一夜的路,天方亮,姚一笛還在夢裡遊玩,正夢見李泰被他氣的咬牙切齒,滿臉破功的樣子,來不及恥笑出聲,便被一腳踹醒了。
“起來。”
“唔哈,你這麼早醒啊?”
見他打著哈哈睜開眼,遺玉縮回橫在矮桌上的小腿,又將毯子捂好,甩給他一個冷臉。
“我餓了,去給我準備早點。”
“不是有吃的麼,啞妹?”姚一笛在被子裡摸索出昨天遺玉丟給她那面鏡子,一邊整理著臉上的易容,一邊示意啞女丫鬟。
嗯嗯。”啞妹託高了手裡乾巴巴的烙餅。
“你腦子有毛病吧,姚一笛,我是什麼身份,是你們紅莊身份尊貴,地位特殊的五脈族女,你就讓我吃這個?”遺玉滿臉鄙夷道。
姚一笛被她一大早火氣嗆了個正著,“咱們這不是在跑路嗎,你就先將就一下。”
“不要我餓了,你便是沒本事弄山珍海味給我,早點也要有熱湯和蒸籠,要是吃不著,”遺玉諷笑,“我從這頓飯起就絕食了。”
姚一笛爬梳著頭髮,不但沒因她刁蠻生氣,反覺得她這樣有趣的緊,於是笑道:
“那你就絕食吧,餓上一頓兩頓還能省乾糧呢,等逃過這段路,我再給你尋好吃的。”
遺玉抱著雙臂,橫眉道:“你耳朵是長到後腦勺上了麼?我說絕食,就是不再吃飯了,便是你以後拿龍肉到我面前,我吃下去也會給你吐出來,你最好是別以為我在嚇唬你,我再說一遍,我現在就要吃早點——快去給我弄”
姚一笛被她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幾點唾沫星子濺在臉上,讓他愣了一下,嘴角可疑地抽了抽,到底是不敢拿她的身體開玩笑,撩開了車簾,詢問馬伕地界,吩咐他們在最近的村鎮下車,尋食館給遺玉弄早點吃。
小鎮上,一家清晨營業的食館裡,趕早的客人們進了店,沒一個不被大堂里正中央那桌子引去目光的。
嗬,這是誰家的夫人帶了丫鬟遊玩到這裡?瞧那身裘皮衣裳,嘖嘖,那得值多少錢啊,那頭上戴的,可是真金子吧,那脖子上掛的,好大一串,有那麼大的珍珠嗎?
姚一笛耳尖地聽見客人們竊竊私語聲,拿箸子戳了戳遺玉手臂,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