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確定“秦猛”不是故意說反話,這才略略放下了心。
她稍一停頓,繼續道,“話雖這麼說,可我是個當孃的,我就是心疼你。”
說到這裡,郭氏的語氣變得有些感慨,“說起來,幾個兒女中,我最對不住的就是你。”
“我的小野豬啊,當初家裡沒錢買糧,你的弟弟妹妹餓得嗷嗷哭,偏你大哥幾個又是沒用的,個個長得面黃肌瘦,身體還弱,人家人牙子根本就相不中。”
“還是我兒,從小就生得骨架大。爹孃沒本事,沒能讓你吃上一頓飽飯,可你還是像頭小野豬一樣,長得結結實實,所以,這才被人牙子送去了將軍府。”
“小野豬啊,爹孃心狠,從小就賣了你,可爹孃也不是真的不疼你。要不然,娘就像隔壁村的馮老孃一樣,直接把孩子賣給行宮的太監了。她那樣,足足比賣給人牙子多得一半的銀錢呢。”
安妮聽了這話,露出感動的神色。
“娘,我知道,您那時賣我也是沒法子的事,總不能讓一家老小活活餓死吧?”
“對,就是這個理兒!”郭氏彷彿得到了慰藉,含笑看著安妮,“我的小野豬就是貼心又懂事。”
“這些年,家裡沒少沾你的光。靠著你,咱們一家從老家搬到了縣城,買了大宅子,還買了鋪面收租,你的幾個侄子也能有錢讀書了!”
“現如今更是了不得啊,咱們秦家徹底改變了門庭。你的那幾個兄弟、姐妹,也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銀,走到外面,一說是你秦猛秦國公爺的親人,旁人都能高看一眼!”
“只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咱們秦家祖上十八代都沒有富貴過。託你的福,全家來到了京城,卻也退不去一身的土腥味兒。”
“別說是那些著姓大族了,就是那些出身稍稍好些的小官小吏都瞧不上咱們家。”
郭氏說著說著,彷彿想到了什麼委屈事兒,竟開始抹起了眼淚。
頭頂著一口痰的小廝,看到這般惺惺作態的郭氏,只覺得不可思議。
要知道,這位剛才還衝著自己撒潑耍脾氣,又是命人甩耳光,又是啐他,活生生就是個鄉野潑婦。
可此刻卻、卻變得這般——
小廝之前還覺得郭氏當不起“太夫人”三個字,但親眼看到她的國公爺面前的表演,忽然覺得,人家不愧是“太夫人”,就這裡外兩種面孔,就非常適合在內宅生存!
小廝縮在門廊下,暗搓搓的吐著槽。
安妮這邊,卻似是著了急,她趕忙說道,“娘,是不是那個不開眼的王八蛋給您氣受了?你告訴我,我、我這就找他算賬去!”
一邊說著,安妮還一邊裝模作樣的挽袖子,那模樣,彷彿下一秒就會提著拳頭去打人。
郭氏見兒子這般粗魯的模樣,心裡有些看不上,臉上卻很是感動。
她慌忙伸手攔阻,急聲道,“人家沒有慢待!不管是禮數、招待都是周全的。只是、只是——”
郭氏拿著帕子,輕輕擦了擦臉,有些自嘲的說道,“我雖不識字,可眼不瞎、耳不聾,人家待我雖客氣,只那種‘嫌棄’卻是從骨子裡散出來。”
“人家啊,根本不會給我臉子瞧,可我就是覺得在人家家裡彆扭,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說話不敢大聲,吃飯不敢用力,連放個屁都要憋著回家。”
“其實,這也不怪人家,誰讓咱不懂規矩、不知禮數,貴人們講究的那些玩意兒,更是一竅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