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崇煥沉思的時候,一個負責收撿每日公文的九品文官走了過來,袁崇煥見了,輕聲道:“且不忙收拾,待本官離去後你再過來。”
這個穿綠袍的文官並不離開,而是叉手一禮,沉聲道:“老大人,下官有些話想說,不知老大人是否願意聽下官一言?”
袁崇煥瞟了這個低品文官一眼,說道:“你叫周文鬱?”
周文鬱知道袁崇煥在盤他的根腳,當下趕緊答道:“是,下官周文鬱,天啟三年任右屯倉大使,那時候就歸大人麾下使喚。”
“哦,你此前做何勾當?”
“下官此前並未為官。”
袁崇煥頓了一下,他知道周文鬱的意思了。在此人為官之前是一頁白紙,非是什麼勢力的大佬安插過來的私人,而此人當官就在自己麾下,可謂是一手使出來的老部下,忠誠方面,對方也是請他放心的意思。
“好,你有什麼話要說?”
袁崇煥並未擺出可親溫厚的嘴臉,很多高官在位置高了之後,對下面的低品官員或小吏一般都會用這種拉攏的辦法,反正不費一個錢,袁崇煥不同,他對部下和最信任的人一樣的嚴肅端毅,但越是這樣,底下的人反而越服氣。
周文鬱等這個機會已經好幾年了,他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野心如野火般的在身體內熊熊燃燒了好幾年,他想等一個攀附的機會,一個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他是一個不甘人下的人,但資格能力一直沒有獲得眾人的認可,如果不抓住這次僅有的機會,恐怕這一生只能當個佐雜小吏了。
他不甘心,他有文才也有武略,文能詩能賦能寫文章,武能上馬開弓拉箭,箭不虛發。所以周文鬱一直認為自己是人才,不甘心沉淪下僚。
“老大人,愚以為不必逼迫祖、趙、滿三位總兵派出精銳助戰。”
“此何意?”
“此番大戰為馬總兵一手促成,並親臨右屯指揮,三位總兵的顧慮很有道理,都不願為他人做嫁衣裳,老大人強行徵調,等若強按牛頭不喝水,殊為不美。”
袁崇煥此時臉上反有笑容,含笑聽著這周文鬱說話。
周文鬱心中打了個突,知道這是袁崇煥生氣前的前兆……如果他把袁崇煥自己的思路打斷,說的就是這些屁話,恐怕今晚的下場將大大不妙。
“還有一句誅心之語,恕下官斗膽說了。”周文鬱看著袁崇煥的臉色,將心一橫,說道:“老大人,如果老大人謀的是遼東巡撫的位子,那麼下官勸老大人不管怎樣要派出精兵,甚至自己親到河邊指揮,一定要將耀州之戰打勝。如果老大人不甘一生只做一個巡撫,想謀薊遼總督或是遼東經略一職,此役則坐視其敗可也。”
袁崇煥心砰砰跳了好多下,也虧他這麼多年一直板著臉,所以在周文鬱說出這樣大膽的話之後,袁崇煥的臉色絲毫未變,只是顯露出些許的驚異感覺。
周文鬱知道對方還在等自己進一步說話,當下大著膽子又道:“此戰勝,閣部大人就穩了,就算自己還想求去,但朝中沒有他老人家的位子,回家閒住,魏閹都擔不起這個責任。閣部在,遼西穩如泰山,復地二百餘里,並且有野戰功勳,若換人來,怕是立刻丟棄已復失土,龜縮關門固守而已,大好局面,一朝盡喪,誰敢再攻閣部,一旦皇上追究,怕是棄市都有可能,拿腦袋來替人當政爭的棋子,還是不要了。就算魏忠賢本人也不會做這等蠢事。皇帝雖然每天在深宮裡打木匠活,但遼西是天啟最關注的地方,甚至東江也是天啟最關注的地方,這幾年連續多次發放內帑給東江,以大明皇帝的德性,收買大臣才送五十兩銀子,天啟卻是一次就十萬八萬的給,東江早期能立住腳靠的可不是哪個大臣,而是皇帝實打實的真金白銀的支援。
以皇帝對遼事的關注,如果孫承宗獲得了主動出擊的野戰勝利,除非他自己橫了心不想幹了,任何人也撬不動他的地位,皇帝的信任和倚重,廣泛的人脈和相當高的威望,相當老的資歷和實幹的經驗,這樣的經略簡直是逆天般的存在……袁崇煥果然心動了,眼前這個周文鬱確實有兩把涮子,把自己內心深處藏的最深的擔憂給一下子指明瞭,連自己迷迷糊糊沒有想明白的東西也是清楚的說出來了。
確實是如此,如果袁崇煥安心在孫承宗麾下當一個遼東巡撫,那麼就按現在的格局安生做事,老孫頭處事很公道,而且對此前的遼東巡撫有相當的不滿,現在罷而不棄。巡撫位子在袁崇煥眼前不遠了,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到手。
但對袁崇煥來說,當一個巡撫就真的能知足嗎?
他知道自己的內心,甚至眼前這個周文鬱也能看的出來袁崇煥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