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後張瀚發覺後金使團已經離開,可能是天還沒亮時就走了,蒙古人照舊是一臉凝重,木城裡一片混亂,張瀚求見奧巴說明離開之意,奧巴倒是爽快的同意了,然後決定派出一隊騎兵護送張瀚的商隊前往女真地界。
從科爾沁到赫圖阿拉,只能先一直往西南方向,進入原本烏拉部的地盤後,再順著烏拉河南下,再進入蘇子河流域,便是赫圖阿拉所在。
這些地方已經是由後金攻佔,地方上設牛錄備禦用來守備,近來女真海西四部中僅存的葉赫部動作頻繁,經常越界侵襲,明軍也在集結重兵,並且兵馬逐漸由遼西向遼東調動,在開原到清河堡再到撫順關這一條大明遼東的邊牆線上,重兵雲集,枕戈以待,局勢十分緊張。
在蒙古人準備的時候,張瀚和梁興等人早就準備完畢,看著外城中一百多蒙古騎兵在套鞍和檢查馬掌。
看了一陣,趙家兄弟和朵兒等人對了個眼色,接著又與梁興竊竊私語了片刻。
梁興走到張瀚近前,冷笑道:“這些韃子真是有趣,來回一千多里路程,不多備水囊和乾糧,也不多帶帳篷被褥,在那裡只顧檢視兵器和弓箭,朵兒他們說,這幫傢伙多半意圖不善。”
皇太極估計張瀚在途中能看出異樣,這一點他倒是真心低估了張瀚和他的隨員。
從張家口到青城,再到哈喇慎,喀喇沁,喀爾喀,巴林,阿魯科爾沁,嫩江科爾沁,這一路四千裡之遙,光是遭遇的馬賊就有十幾股,各蒙古部落也不是鐵板一塊,不乏對張瀚等人抱有敵意或是覬覦他們隨行財貨的大小臺吉們,這一路過來,縱是菜鳥也成了老手,何況朵兒和李從業等人原本也是邊軍中的老手。
張瀚皺眉看著那夥人,蒙古人有一百多人,而且全部是甲騎,張瀚等人將車馬放在巴林部那邊,如果途中對方突然動手,暴起發難,沒有車陣的話,自己這邊就算能拼贏,恐怕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你覺得他們會在何處動手?”
“我覺得應該是伊單河那邊。”
“朵兒他們呢?”
“他們地理不熟,不過和他們說了之後,也是覺得應該在那裡。”
張瀚手頭有從京師渠道購來的遼東地圖,出發前就帶在手頭,明軍在遼東與女真各部和蒙古諸部打了二百來年,加上原本奴兒干都司的地盤一直到極北之地,連庫頁島都有簡略的地圖,何況邊牆附近,在這方面,遼東這裡比薊鎮和山西那邊要強的多。
這地圖也是要修正和補充,王安平和梁興等人一路走一路測繪,儘量補充一些明顯的山川地理走勢。
從科爾沁這邊往烏拉部,中間的最明顯的分界線就是伊單河,過了伊單河就是松花江支流和烏拉河,那裡便是現在的後金國的地界。
如果動手太早,暴露此事的風險太大,張瀚等人畢竟是卜石兔大汗和那木兒臺吉力保過的,訊息走漏,會在蒙古內部引起軒然大波,從土默特到喀喇沁各部都會對科爾沁十分不滿,甚至會是彼此敵對,為了一個漢商的性命,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值。
伊單河正是中間地帶,地廣人稀,除了一些零星的放牧者和捕魚的魚皮韃子外,幾乎沒有象樣的女真人城寨或是蒙古人聚集的牧場,在那裡動手自是最佳的選擇。
這時蒙古人終於準備好了,有幾個甲騎策馬過來,大聲招呼著張瀚等人起行上道,張瀚不露聲色,也不準朵兒等人顯露出痕跡,他們一行人策馬在前,蒙古人在中間和後面,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穿出這座木城,踏過牧場裡星羅棋佈的氈包,看著畜欄裡成群的牛羊和馬匹,漸漸的提起馬速,馬蹄在鬆軟的黃色草皮上踩踏著,漸漸的速度提起來,賓士到近午時分時,科爾沁的牧場已經被遠遠甩在身後了。
第二天傍晚時,距離伊單河還有半天的路程。
現在的景色已經是明顯的以森林平原與河流交雜的地帶了,純粹的大片草原已經不復存在,到處都是未開墾的肥沃的黑土地,這裡後世是吉林省的地盤,在大明國初,這裡曾經是奴兒干都司的地界,在張瀚手中的大明地圖上,這裡曾經是卜刺罕衛的地界,在他們身後,則是泰寧衛的舊地,在國初時,泰寧福餘朵顏三衛佔據了廣袤的地盤,並且服從明朝鎮邊藩王的調動,著名的靖難之役時,三衛騎兵在駐守大寧的寧王調派下接受燕王朱棣的指揮,為朱棣擊敗南軍,最終獲得皇位立下了汗馬功勞。也正因如此,朱棣後來主動棄守大寧,將數百里方圓土地交給了蒙古人,後果便是遼東失控,三衛坐大,勢力膨脹,接下來奴兒干都司這方圓幾百萬公里的土地和幾百個都司衛所都被迫棄守,儘管在國初時這裡的所謂都督和指揮們也都是夷人,只以封貢的形式承認大明的統治。
天黑前,眾人在一個衛所的舊趾停了下來。
這裡可能是二百多年前明軍經略奴兒干都司時的舊地,衛所有幾排夯土而築成的房舍,有一個不大的場地,現在已經長滿衰草,房屋的牆壁還在,屋頂早就朽爛的不知去向,還有幾間房子上搭著木製的房梁,不過也朽爛不堪了。
張瀚站在這衰草從生的校場上,看著身後那幾排衰敗不堪的房屋,耳朵裡似乎有金鼓聲和人的操練聲,喊叫聲,馬的嘶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