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舒展腰身,換了個舒服的坐姿,隨意地跪坐在席上,笑對荀貞說道:“整天在營中對著這麼些莽夫軍革,難得透口氣,把他們趕出去,……”指向垂手俯身、伏跪在兩側的侍女們,“換來美婢侍候,卻是別有一番情味也!”
荀貞跪坐在董卓席位的側邊,聞言不語。
董卓自說自話,也不管荀貞搭理他不搭理,順著自家的話題,接著慨嘆一聲,說道:“君侯,我自少從軍,至今為國家出生入死、征戰疆場已有數十年了,涼州之羌、蜀中之蠻、冀州黃巾、邊章之叛,這幾十年來,我幾乎無月不戰,身上留下的傷創何止百餘!我出身不高,不如君侯名門,可以這麼說,我如今這一生功名,全是由軍功而來。不過大約是因而今我將老之故,說來你也許不信,我卻是漸厭軍戰、征討了!……歲月不久、人生如催,君侯,我的感觸,你可明白?”
“將軍乃國家名將,而今何出此言?”
“名將,名將?”董卓嘿然一笑,沉吟片刻,忽然俯身在案几上,看向荀貞,問道,“君侯亦久歷沙場,嫻知兵事,我冒然地問一句:以君侯看來,而今天下,名將當數誰人?”
“左將軍先定黃巾,復破韓遂,論其戰功,本朝罕見,威聲滿天下,當為今之天下名將第一。”
“‘將者,智、信、仁、勇、嚴也’。皇甫義真雖精兵事,然姓子未免太過迂腐,不知變通,難稱‘智’也。以我看來,他難稱‘名將’。”
董卓的這句點評倒是不錯,皇甫嵩的確是戰功赫赫,近朝以來,如單論戰功,沒誰能比得上他,可皇甫嵩的短板卻正是在“不知變通”四字上,他一心要做個漢室的純臣,比如之前,他即使明知董卓懷存野心,卻也不肯接受他侄子皇甫酈的建議,發兵攻殺董卓。
皇甫嵩當時如果接納了皇甫酈的建議,以他麾下的三萬精兵,加上他的軍事才能以及他的威望,還有朝廷的大義,董卓十有**不是他的對手。
董卓一旦敗給他,自也就沒有現在的事兒了。
“朱公當朝宿將,討、潁川、汝南、南陽黃巾,攻無不克,可稱名將。”
“潁川、汝南之戰,如無皇甫義真,朱公偉將敗矣!至討南陽宛城,數月不下,最終雖破其城,卻非是因為智勇,而是因為黃巾渠帥之蠢笨無智。何來攻無不克?如何可稱名將?”
“張燕犯河內,朱公統家兵擊退之,如何不能稱為名將?”
朱公、朱公偉,說的都是朱儁,朱儁,字公偉。
早前,因為黑山軍的勢力越來越大、張燕侵擾河內,朱儁遂轉遷為河內太守,在任上,他以“家兵”,也就是類如荀貞部曲的義從私兵擊退過張燕的侵攻。
董卓連連搖頭,說道:“朱公偉所擊退的黑山賊,不過是黑山的散兵遊寇罷了,若是張飛燕親統精銳,進擊河內,以朱公偉之能,河內早就失陷了!”
“盧尚書引天子之兵,圍擊鉅鹿,若非宦官讒言,張角兄弟只能束手就擒。盧尚書既精兵事,又為河北大儒,文武兼資,可稱名將。”
“說起盧尚書的學問,我是佩服的,但要論用兵,他與朱公偉半斤八兩。”
“左將軍、朱公、盧尚書如都不能被稱為名將,則以將軍觀之,世上何人可為名將?”
荀貞嘴上詢問,心中想道:“董卓問我天下何人可為名將,很明顯,他這是試圖以兵事來壓倒我,只是……,他這個問題豈不是曹孟德問劉玄德天下誰為英雄的翻版麼?莫不成他想說‘天下名將,唯君侯與卓’?”想到這裡,不等董卓回答,索姓直接又往下說道,“難不成將軍以為,我算的是上天下名將麼?”
董卓哈哈大笑,身往後仰,擺了擺手指,又搖了搖頭,繼而撫須,眼看荀貞,笑道:“君侯固知兵善戰,惜乎年歲尚輕,還未曾有獨當一面,二十年後,君侯或能為天下名將,現在?卻是尚早啊!”
“那將軍以為天下何人可稱名將?”
“我從軍數十年,為國家除暴平亂,罕有敗績,將之五德,我自以為也皆兼備,如論天下名將……”董卓轉手,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眼中精光射出,問荀貞,“君侯以為我稱不稱得上?”